如果可以用顏色來形容盧禹舜的話,我想他應該是深淺不一的。一方面,他有著深邃的目光、深刻的思想以及深藏不露的鋒芒,而他的畫也總是以深色為主,寧靜深遠的意境暗含無限玄機,這麼説,他應該是深色的;而另一方面,他有著淺淺的笑容、淺淺的斯文以及淺淡的性格,言辭亦是淺顯樸實,從不以深奧示人,從這個角度説,他又是淺色的。
既然他的人同他的畫一樣,總不能一目了然、一眼見底,那麼,就讓我們來對其細細地、分段地解讀。
你很難不看他第二眼
他相貌平平,匯在人流裏,你幾乎不會看他第二眼。與他的名望相比,他為人謙和溫厚,低調得令人難以置信。帶著這些模糊的概念,我開始了這次採訪。
走進他的辦公室兼畫室,我看到了墻上畫中寧靜而空靈的山青水色,看到了桌上整齊排放著的筆墨紙硯,看到了一排排書架裏有些人一輩子也讀不完的書,也看到了它們溫文爾雅、從容自若的主人……
在我看來,他實在不凡:他沒有藝術家慣有的張揚外表和獨特言行,乍一看,簡潔的衣著和樸實的言談,使得他更像一個埋頭書案的教師。然而,當他靜靜地坐在你面前,用低低的聲音與你交談,那份隱藏在謙遜和平淡後面的儒雅和深邃,便會慢慢地顯露出來,牢牢地吸引你。而這一切,一定是以深厚的文化底蘊作為基礎的。這樣的人,你很難不看他第二眼。
仿佛有意要驗證他這份不驕不躁、不溫不火的儒雅,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我幾次與他“作對”,而他竟然溫厚得毫無覺察。譬如他説,他喜歡收集奇石,曾經用自己的畫換回了4火車皮的石頭,又將其中的大部分送給了朋友。我便問,幹嘛不賣給他們?他認真地回答,願意朋友分享他的快樂;他又説,他喜歡收集古傢具,尤其偏愛精緻對稱的太師椅。我則故意理解成他喜歡椅子,他於是耐心地糾正,他喜歡的是蘊含人文精神和獨具匠心的古代傢具;甚至當他説到家住15層時,我也不忘了説,要是停了電可真夠受的。這一次,他忍不住笑了,然後解釋説,大樓可以自行發電。
隨後,他帶我參觀了位於哈市開發區的禹舜藝術中心。這裡是他和眾多好友的精神樂園,有著他並非刻意尋找、而是隨緣得來的古典傢具和藝術品,它們被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與主人寧靜優雅的氣質和諧地融為一體……
我終於明白,與那些鋒芒畢露的才俊相比,盧禹舜是“亞光”的,就如同他的畫,具有深藏不露的高貴和含蓄深遠的意境。這樣的人,你怎能不看他第二眼?
“畫我心中山水”
如果説,他的人是以一種靜謐的感染力慢慢吸引你,那麼,他的畫便是以一種意蘊深邃、“萬物皆在我心”的至高境界在霎那間征服你——
一個月前,我採訪在北京舉辦的“黑龍江省美術展”,曾經被他的一幅巨大的“唐人詩意圖”深深吸引:畫中的山川雲水籠罩在墨綠色的調子中,靜謐而蒼茫;書齋、草亭、扁舟、飛鳥、草木等的巧妙點綴,使畫面充滿了靈動之氣;飄逸從容的文人雅士若隱若現,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處,直至天人合一……走進這樣的山水,你能感受到我們祖先曾經有過的古樸與祥和,也能感受到自然的潔凈與心靈的寧靜;走進這樣的境界,你會自然生出許多感慨,千古興亡事,萬丈虹霓志,在大自然的寧靜與淡泊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令我産生更深的渺小感和蒼茫感的,是他的另一類作品《靜觀八荒》:整個畫面用紅與黑這兩種鮮有人用的色彩來表現,極具現代感的繪畫語言,呈現的卻是山水茫茫、月朗風清、杳無人跡的洪荒之地。畫面中部突然出現的一道靈光,像迸裂的果實,像張開的雙手,打破了沉沉的陰霾,在四平八穩的格局中造成了衝突和對撞,將體現生命的形態推到了耀眼的境地……在這神聖之地,你會情不自禁地走進作者的精神世界,去感受天籟之美、自然之韻,體會大自然內部生生不息的運動,以及主宰萬物的宇宙精神。這正是作者用自己的心靈和藝術符號,為我們構築的精神的烏托邦。
“用心感悟自然”,是盧禹舜多年來的藝術主旨,他主張先要凈化自己的靈魂,去掉一切世俗雜念,然後以明凈、寬闊的內心去親近自然,觀察萬象間的變幻莫測,達到“寫我心中之山、心中之象、心中之音、求藝術精神之美”的美學境界。
我相信,于萬籟俱寂中潛心創作的盧禹舜,一定是寂寞而傷感的,雖然關於寫他的藝術和為人的文章無數,可又有誰能真正體會,他面對自然時虛靜忘我的心境和無法用語言描繪的玄妙的感受?
“每當我走進自然,面對自然,或閉上眼睛用心親近自然時,總能感受到那智慧的機鋒、造化的奧秘與詩意的境界。它們雖然飄忽不定、或隱或現,但人的理念確實附著自然的靈性。”
透明的智慧
盧禹舜説,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對他影響最大的人是楊振寧教授,他認為楊先生最動人的是他的人格力量,“在他面前,就是最富有的人,也會感到自己的貧乏。”
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擁有這樣動人的人格魅力?他少年得志,年紀輕輕就 Τ擅停?5歲參加“四人山水畫聯展”即聲名遠播,26歲時成為全國最年輕的副教授,29歲破格晉陞為正教授,31歲創辦我省文化發展基金會,33歲成為哈師大藝術學院院長,34歲成為哈師大副校長……加上省政協常委、省美協主席、十大傑出青年等一大串耀眼的頭銜,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恐怕早已是沾沾自喜、忘乎所以、甚至是止步不前了。而他,卻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平和的心態和勤奮的創作勢頭,將自己的藝術理想不斷地推向更高、更遠的境界。駕馭這一切,需要有著多少洞悉人生的智慧啊!
盧禹舜告訴我,他的許多作品都是在辦公室嘈雜的環境中畫出來的,包括為他奪得大獎的《靜觀八荒》。身為藝術學院院長、“基金會”會長,他的工作和應酬之多,可想而知。為了不影響創作,他通常是一邊作畫、一邊辦公、一邊打電話、一面接待來訪者。在我採訪他的過程中,幾乎是三分鐘來一個電話、五分鐘來一個人,打擾不斷。真難以置信,他是怎樣在這“川流不息”的喧鬧中,保持心靜如水,從而畫出那種純凈、寂靜的心中世界的?
古人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或許,用心去感悟自然的盧禹舜,真的像他畫中身著白衫、表情悠然的人物一樣,達到了心中純凈無塵、超然物外的境界。
周圍的朋友這樣評價他:從你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一年、二年以至十年的歲月,都不能改變他什麼,那種由畫面折射出的寧靜和平和,也一樣灑向他的生活裏。同時站在他面前,你卻不得不承認,他永遠都是新的,像水一樣靜靜流動著……
流瀉一縷清輝
在盧禹舜的“八荒”系列作品中,總有一縷清輝、一道白光流瀉于深幽、靜寂的山水之間,像清澈的月光,像洞悉幽渺的心靈智慧,照徹萬物,帶來無限生機和暖意。在我看來,那縷清輝就是他自己,沉靜而執著地照耀著黑龍江這片生養他的白山黑水……
作為哈師大副校長、藝術學院院長,盧禹舜的下屬既有當年教過他的老師,還有與他同窗4載的好友。在大家看來,他還像當年一樣,內心澄澈磊落、性格謙和大氣。所以在工作中,他們叫他院長;私下裏,他們叫他“禹舜”、“大哥”。而盧禹舜正如一縷清輝,在個體的出類拔萃之後,又把自己寶貴的時間和精力用在了照耀整體上——短短幾年,哈師大藝術學院已有數十件作品在全國性的展覽中獲獎,在校生達到2700余人,為全國各地輸送了大批藝術人才,並一舉成為全國同類院校中的佼佼者。
早在盧禹舜剛剛成名時,就有評論家預言:只有群星燦爛的共同追求,才可能使某種創造成為氣候和風氣。而群星又需要月亮——只有自然而然地出現了“領袖”式的藝術家,他的才能和作品本身的力量足以感召一批人,足以初創出那地域風格的母型,而在群星之間形成相互輝映的局面,才能形成真正的藝術流派。從盧禹舜和東北青年畫家身上,從他們的作品中,似已露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