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誼:懷念我們的老師馬克西莫夫

時間:2009-03-09 13:28:44 | 來源:雅昌藝術網專稿

馬克西莫夫老師去世了。這來自遠方的不幸消息給我們帶來了深深的悲哀和遺憾。凝望著眼前這張37年前拍攝下的已經變黃的照片,模糊的記憶竟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1957年初夏,朱總司令來參觀我們油訓班畢業作品展,展廳設在中央美院大禮堂。這天,陽光明媚,我們早早地就在校園裏等候,馬克西莫夫老師神情興奮,由江豐同志和吳作人先生陪著,總司令對畫展很有興致,一張張仔細地觀看,不時還問上幾句,最後走到馮法禩同志的巨幅油畫《劉胡蘭》前面和大家一起拍下了這個鏡頭。坐在正中間的是總司令和老師馬克西莫夫,兩邊順序坐著江豐同志、吳作人先生以及王式廓、董希文、李宗津、王曼碩、彥涵、艾中信等中央美院的老師們,後排一溜站著的就是我們這18個學生了。世事滄桑,經過37年的風風雨雨,如今這照片上的人已有三分之一不在人世,當年我們這班血氣方剛,對中國油畫的未來滿懷使命感的年輕人也都步入了花甲之年。隨著形勢的發展變化,今天,中國油畫已經進入了一個異彩紛呈的新時期,正在向更加成熟的未來邁進,涌現了第三代、第四代、新生代眾多富有才華的中青年畫家。油畫這個來自西方的畫種,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已在中國大地紮下堅實的根基並開始走向世界。看著這張具有歷史意味的照片,聯想起當年馬克西莫夫老師對我們油訓班的身傳言教,真是感慨萬千。

老師是1955年春天來中國的,那是建國初期,百廢待興,年輕的共和國處在西方敵對勢力的包圍之中,為了振興國家,學習蘇聯經驗,根據中蘇文化協定,大批蘇聯專家為援華來到中國,“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就在這個大背景下由文化部委託中央美院辦了起來。在江豐同志親自關懷下,18個學員來自全國七所美術院校及美協、部隊、出版部門,並配備了佟景韓等三位俄語譯員協助老師工作。

老師來中國時不過五十左右,個子不高,論年齡比我們的老班長,當時中央美院油畫系主任馮法禩同志大不了幾歲,論個子當時年輕的詹建俊同志比他高近一個半頭,老師在講課時不得不仰著臉對他説話,而詹建俊同志則只好很不自然地作俯視狀;然而老師的博學、才能、旺盛的創作熱情,豐富的教學經驗,以及他那幽默的語言,不容置疑的自信都使我們為之折服。

老師每星期來二三次,給每個人看畫,講他的看法,有時也提起筆來給我們改一部份,但並不經常。他十分尊重學生自己的個性,特別是對年紀比較大已經具有自己風格的老同志總是以一種討論的口吻談他的看法。他從不要求我們畫得和對象一模一樣,總是要求我們“主動一些,不要做對象的奴隸,要做對象的主人”。一次,他指著一位同學的畫説“你這部分顏色很好,不要動了,雖然它和對象不一樣。”並再三説:“你們不要去抄襲對象。”這話現在聽來很一般,當時對我印象很深,它一直影響我後來的創作和教學。他還要求我們作畫要適可而止,要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下來。為此他還舉了一個例子:有一天一位畫家朋友告訴他,自己畫了一幅非常滿意的畫,請他去看。過了幾天他去了,這位朋友卻灰心喪氣地低著腦袋,原來他想畫得更好一些,繼續在上面改動,結果卻弄糟了。遇到這種情況,老師就讓我們停下來,或者去看電影。

最讓我們興奮的莫過於看老師作畫了。一般説來,油畫家不太願意讓別人看他的作畫過程,馬克西莫夫不同,他常在我們面前作畫,歡迎我們看。這也許是出於他的自信,也許是他在沒有合適的示範作品時的一種教學方法。不論什麼原因,看老師作畫總是非常痛快,因為他確實筆筆到位,很出效果。因此,每次他畫畫時,我們就停下筆來圍在他的後面,常常一圍就是好幾層,前面的坐在地板上,最後的人站在桌子上,隨著老師畫筆的轉動,人群中不時傳來陣陣讚嘆。中間休息時,我們就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王德威、王恤珠則是抓緊作著記錄。當時的我們不僅對於蘇聯和俄羅斯巡迴畫派了解不多,對於西方現代藝術更是知之極少,對於這些現在看來似乎有些幼稚的問題,老師幾乎總是有問必答。

除了我們這個班以外,在北京辛寺衚同人美出版社的劉迅、陳興華、辛莽等同志也請馬克西莫夫老師去上課,並稱之為校外油訓班,老師也常到那裏去作畫。古老的北京城樓、簡樸的北方農舍,也都是老師傾心的題材,不論是冰雪嚴寒或是炎熱的酷暑,都有它作畫的蹤影。老師的勤奮也感染著我們,記得那年在近郊溫泉進行一個月的外光寫生教學,我們分散住在老鄉家裏。當時天氣很熱,上午上完課,中午大家都午睡一會。我們午睡起來走到門後,只見老師赤著膊頂著炙熱的太陽,背後插一把白布遮陽傘正對著巷子裏的黃土房子畫著。這情景直叫我們臉紅,為了捕捉自然的瞬間光色變化,為了抓緊時間,他是不睡午覺的。他畫畫很投入,常常忘記周圍的一切。

老師十分重視生活,平時走到那裏總是注意什麼可以入畫,並不失時機地畫下來,油訓班的畢業創作在反映現實生活這一點上基本體現了他的教學意圖。

作為一位出色的肖像畫家,他曾畫過許多肖像,著名的《科學院士》肖像曾來中國展出過。《小拖拉機手薩沙》也是他的代表作,在那稍稍歪著的帽沿下一張面帶三分稚氣七分調皮的男孩形象在老師筆下表現得活靈活現。它曾經贏得原蘇聯美術界泰斗約幹松的高度評價。

老師更是一位經驗豐富的美術教育家,他原是莫斯科蘇裏科夫美術學院油畫教授,對油畫這一西方傳統藝術,尤其是對俄羅斯和原蘇聯美術教育體系具有系統的理論和時間經驗。文化部為此召集了兩次座談會:《全國美術院校素描教學座談會》和《油畫教學座談會》,請老師作了專題發言。這兩次座談會影響深遠,它使我國的素描和油畫教學走上了一個較為系統的階段,在一個時期內大大提高了美術院校的寫實繪畫基礎,為此後中國油畫的拓展和繁榮作了重要的鋪墊。

和老師的最後一別是在重慶機場,那是1957年初夏,我們一部分同學陪同老師共十幾個人到武漢、四川旅行寫生。重慶是最後一站,老師從這裡飛往昆明然後去北京回國。我們到機場為他送行,起飛前,老師深懷惜別之情地和我們每個人合了影,一再握手告別,那依依不捨的神情,我們都感覺到了。雖然兩年多來我們的交談必須通過翻譯,但畢竟時間長了,感情在悄悄增長。這次長途旅行又成天和我們在一起無拘無束,在去重慶的長江輪上一連好幾天和我們一起支起畫架寫生,光著上身曬太陽。這回真的走了,一種莫明的失落襲上每個人的心頭。在驅車回城的路上大家一言不發,誰也沒能想到這竟是一場永遠的訣別。

馬克西莫夫老師永遠地走了,據説那是去年冬天在莫斯科,他悄然離開了人世。他熱愛中國,愛他的中國同行,愛他的中國學生,他回國後,再也沒有像在中國這樣振奮起來。他晚景不佳,但如果他知道有這麼多中國學生在懷念他,他在中國播下的種子已經有了很好的收穫,他會滿意和微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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