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者對話潘公凱——走出誤區

時間:2009-03-06 10:50:55 | 來源:《中國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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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作為中國畫教學的基礎課程,在中國各美術院校已經推行幾十年了,曾經一度對中國畫創作産生了巨大的影響。21世紀的今天,當我們回顧中國畫的發展歷程,重新審視這種“借鑒”、“引進”、“改造”、“融合”後,我們發現這其中有許多可討論的問題。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潘公凱,繼承其父親潘天壽先生“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的學術思想,針對這一問題,在多年的中國畫理論研究和實踐創作中有自己獨特的認識,本期評論版刊發張公者就這一問題對他的採訪,可能對我們深入探究這一問題有所啟示。

編者按:素描作為中國畫教學的基礎課程,在中國各美術院校已經推行幾十年了,曾經一度對中國畫創作産生了巨大的影響。21世紀的今天,當我們回顧中國畫的發展歷程,重新審視這種“借鑒”、“引進”、“改造”、“融合”後,我們發現這其中有許多可討論的問題。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潘公凱,繼承其父親潘天壽先生“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的學術思想,針對這一問題,在多年的中國畫理論研究和實踐創作中有自己獨特的認識,本期評論版刊發張公者就這一問題對他的採訪,可能對我們深入探究這一問題有所啟示。

素描,中國畫發展的誤區

張公者(以下簡稱張):20世紀是中國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發生重大變革的一個時代。在美術教育方面,則提倡以素描等西方繪畫的方法、觀念來改造中國畫。您對20世紀借西方美術對中國畫進行“改革”是如何看的?

潘公凱(以下簡稱潘):這個問題應該説是由好幾個不同的面組成的,不能由一個簡單的答案來定論。第一個面是中國繪畫到了18、19世紀,在總體上既遵循了傳統,同時有一些出色的畫家在繼續推動中國畫向前發展,他們在19世紀到20世紀初,對中國畫的貢獻是巨大的。但在上世紀從“五四”到五、六十年代,我們一直在強調“明清中國畫的衰落”這個問題,並以“四王”為代表,大家都在講中國畫的衰落。我認為這種觀點的正確性值得商榷——雖然中國畫在這個時期確有衰落的一面,但其更有作為中硫抵柱和正在發展、創新的一面,代表人物如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等,作為成就卓著的國畫家,他們把中國畫推向了新的高峰。所以“中國畫衰落論”這種説法是不全面的,首先這是我們對歷史的一個判斷。

第二就是在當時的現狀下,西方繪畫開始引進並對中國繪畫産生了很大的衝擊,這個引進在當時其實並不僅是一些留洋藝術家的個人意願,而且是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由落後挨打的基本事實所決定的一種民族心理。當時中國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大幅度下降、跌落,就覺得中國之所以那麼窮,是因為自己的老祖宗不好,如同互為鄰里的兩戶人家,這戶人家很興旺、富裕,子孫就會説我是某某的後代,我是某某的學生,會把自己的祖上説得光彩異常——因為祖上教育好,所以他們有修養,也才會賺這麼多錢;而另一家如果很窮困的話,就會把責任往祖上推,歸咎於祖輩不好,不能很好教育他們,所以自己才會這麼窮。從繪畫領域來看,情況也類似:中國就是因為打了敗仗,賠錢割地,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而當時中國人的心理就是要去尋找落後挨打的原因,這就産生了十非強烈的反傳統思潮,並形成了一撥又一撥的反傳統行為,直到了上世紀50年代有一種思潮後來被稱之為“民族虛無主義”,有些人將中國畫貶得一文不值。到了80年代,年輕人也把中國畫説得一無是處,這種“思潮”也跟中國的落後挨打有關,根源都是由於中國挨了打,而不是去打了別的國家,否則他們肯定會説傳統好,説祖宗好……我認為,西畫被引進以後,其作用有兩方面:一方面是積極的,對中國畫是一種刺激——一個傳統的生命體如果生命力不夠強,外來的刺激是能夠調動其生命力的;另一方面這種刺激也會産生反面效應,會對它原有的機體産生破壞作用。所以説西畫的引進對於傳統國畫會有兩面性的影響。我認為對於西畫引進中國,一方面要看到中國當時落後挨打的社會事實,這是根源;另一方面應承認這種引進有正、反兩面的作用,這樣看才會比較全面。

張:您所談及的問題,我覺得都是從歷史、政治,從大背景方面來論述的,是經濟與國力的落後對國人産生了刺激。藝術是人的內心精神通過作品表述落實的。繪畫的最高境界與終極目標也不是把物像畫“像”,而是“寫心”——這正是中國畫所追求的。素描與透視依賴於科學方法,它強調的是準確的表達物像。我認為素描對中國畫的基礎學習的引進,是不正確的,甚至阻礙了中國畫向更高境界的發展。您是如何看的?

潘:在引進素描和中國畫的關係這個問題上,我們在20世紀的幾十年甚至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當中,一直都存在一個誤區,即:中國畫的造型能力不太好,不能很好地“表現生活”,或者説是不能很好地反映工農兵的光輝形象。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就認為素描的引進可以解決中國畫的造型問題。這種想法其實是對了一半,另一半是誤區——因為中國畫發展到後期,其重點不是造型,也不是去反映社會生活。它已經超越了這個階段,畫得像、反映社會生活……是類似于中國畫在宋代時期的要求,明朝以後就轉了。舉個類似的例子:我們不能去批評西方的抽象繪畫不反映社會生活,如果有人問康定斯基:你為什麼不能像米羅那樣去畫農民?為什麼要去畫抽象?你的作品沒有反映生活……康定斯基對此肯定不屑一顧,他定會覺得類似的問題提得太沒文化和水準。要求中國畫去“反映生活”,是當時那個歷史階段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要求,這個要求不是來自於繪畫發展的本體,本體沒有這個要求(後期中國畫的本體是寫心,是表達個人的修養和道德,這正是元以後中國畫的本體,也是它的目標)。因為有現實主義的要求,所以大家只好去畫素描,因為不畫素描就畫不像。從局部的角度來看,素描引進以後,對中國畫有很大的促進——寫生確實畫得像了(現在讓國畫係的學生把一個人畫像了,他一定能做到,因為他們全都學過素描)。但中國畫的發展是一條長河,從這條河的歷程來説,卻是有點兒倒退了:中國畫發展到明清,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他們都不強調寫實,任伯年還算畫得比較像的,他的這個“像”與西方有點關係,但隨後的這幾個人都沒有畫得像的——其實這才是比較先進的,畫得像反而是落後了,因為又倒退到宋代去了。素描的體系與中國畫以筆墨為基本造型的體系是格格不入的,體系之間有非常大的差異,這一點在以往幾十年中,一直不被重視,準確地説是不懂——不懂中國畫體系和西方繪畫體系內在結構的差異,這也是我們在20世紀只顧批判、不重研究的一個後果。不研究就搞不清事情的本質,大家只能瞎批判,批完了,事情就算確定了,這種以為“破完了就能立起來了”的思想是不完整的——破比較容易,立比較難。研究也不夠深入,大家都在似是而非的觀念下進行教學,這就容易造成了誤區。

張:您認為中國畫引進素描教學是一個誤區,可是中央美院等國內的美術學院,中國畫係的學生連入學都要考素描,本科的前幾年也仍然是在學習素描……您作為中國最高的美術學院院長、並且在認識到已是誤區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延續這種教學體系?

潘:我是説容易有誤區,不是説整體誤區。因為我們現在仍然是現實主義的要求——中國畫要反映現實,我們不是説我們這個要求不對,這個要求是時代的要求,但不同畫種風格不能簡單一律。拿今天中央美院在研究的師資引進問題來説,我還在主張進一個能夠畫大場面歷史畫的人,因為作為時代性的要求,大幅寫實的歷史畫需要有人去畫;但另一方面,作為國內最好的美術學院國畫係,我們正在或者説已經把西方素描改造了。由於不能把中國畫造型能力這一塊給去掉(去掉之後就畫不像了),那如何解決中西兩大繪畫體系之間的不協調呢?內在的各個步驟怎麼辦呢?於是,我們想辦法把素描改造了,這個事情做得比較好的是中國美院,中央美院這邊也在做。這件事情説得早一點,其實從中央美院葉淺予先生那兒就開始了:葉老並不主張畫素描,如果要畫,就將其變成線描或速寫。同樣的,一些思考比較清楚的老師,也看到了這個內在矛盾,所以他們在改造素描。現在中國美院國畫係的“素描”是已經被大大改造了的“素描”,如此一來,這個矛盾就減弱了。簡單地講,就是將明暗素描改為一種線性素描,這其實是一個折中方案。中央美院也一直在這麼做。

張:中國畫發展至今,我們仍在考慮是否把物像畫“像”——回到了宋代,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歷史,回到了“初級”。如果我們站在歷史的位置,比如幾十年後、幾百年後……來看待目前中國畫的狀況,我們是不是在阻礙歷史、阻礙中國畫的發展進程?

潘:歷史一旦成為歷史,它就成為一個事實,而不是正確與否的問題。正確也好,不正確也好,它已然存在了,50年後我們也無法再來否定這一代。我們現在這樣做,其實是在做一些彌補,比如説改造素描、加強素描與筆墨之間的結合等,這些努力也還是有成效的(由此而産生了一批很不錯的作品),雖然與當初中國畫的演進發展規律有些倒錯,階段雖然倒錯了(等於把中國畫所經歷的路程又回過去走了一下),但是作品還是出了,這一點還是應該承認的。現在的西方其實也有類似的情況:西方發展到抽象和極簡主義以後,已經走不下去了,現在不又回過頭去畫寫實了嗎?這也是“倒回去”了,但這又與當初那個時候不完全一樣。比如説現在又開始畫具象表現了,也畫得很好,但是從發展的階段性來説,它不該出現在極簡主義之後,因為極簡主義就應該不畫畫兒了,但社會還需要畫畫兒,那怎麼辦?畫什麼呢?極簡主義畫不下去了,那就又回過頭畫人去了,這個情況與我們是有一點類似的。

張:如果不考慮現實中諸多的因素,只從中國畫本體出發,中國畫應該怎樣來發展?它的理想發展途徑是什麼樣的?

潘:我認為中國畫既面臨著自身自律性的發展延續,同時又面臨著傳統結構的轉型——它的任務是既要延續又要轉型,既不能中斷了,又不能只延續不轉型。究其基本原因在於:背後的整個社會在發生著根本性的變化,原來知識分子組成的精英圈子僅是“士大夫”的欣賞群體和創作群體及由此産生的一種文人的文化氛圍,在新的社會發展當中,原有的那種氛圍已不再存在,或者説這種氛圍本身已先轉型了(古典式的文人氛圍轉成了現代式的知識精英的氛圍),欣賞者和服務對象變了,於是傳統形式就會有些不適應,就必須改變。但是怎麼變呢?只是簡單地把西方的東西加進來的做法,在我看來不是最理想的。中國畫的發展如同京劇和中醫的發展,其本質問題是一樣的:如果在中醫裏面加進很多西醫,最後就變得不中不西,中醫就開始沒了;同樣如將中國京劇最基本的一些特徵給改了,慢慢改成歌劇或者話劇,京劇也就沒了——這不叫改革而是取消——原有的東西被替代了。同樣,如果把紹興酒慢慢改成可口可樂,那紹興酒不就沒了嗎?酒廠不就倒閉了嗎?國畫也是一樣的,作為一個畫種,它的傳承也好,轉型發展也好,在我看來“保證該畫種的獨立性”才是第一要求,畫種的獨立性沒有了,就像京劇沒有了特徵一樣,其價值也就沒有了,這也是一個最基本的要求。那麼如何來保證中國畫的獨立性呢?這就要和其他種係拉開距離。作為個人來説,當然我可以不做中國畫的畫家,可以去畫油畫,可以去畫版畫,也可以什麼畫都不畫去下海做生意,這是個人的自由。但是一個畫種的存在是一個民族文化的象徵,我們不能不去關心它的存在與否,不能説它是否存在跟我沒什麼關係,那是對民族文化不負責任。

張:您認為保存中國畫的特別性、獨立性是不是還要延續自古以來中國畫的傳承方式、學習方法?

潘:不一定。因為中國畫歷來就在發展,早的中國畫和晚的中國畫就有天壤之別,吳昌碩、黃賓虹的畫和顧愷之的畫相比,完全不一樣,但是他們內在的延續性是一目了然的——我們今後的發展也應該如此,今後的中國畫可以和古代的中國畫很不一樣,但是其延續性必須是一貫的,在文化上的傳承是要有根有據的,而且還要和西方繪畫不同的。

張:那麼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您的觀點:借鑒西方繪畫來發展中國畫是沒有必要的?

潘:我認為不是沒有必要去借鑒,而是要避免盲目地嫁接——借鑒是必須的。

張:怎麼來借鑒呢?

潘:“鑒”古意為鏡子,“借鑒”這個詞的意思是將它當鏡子照——這是必須的。但並非照完鏡子之後就變成鏡子裏的東西了。鏡子還是鏡子,我還是我,但是“看”還是要經常看的,看了就知道了自己和它的差距在哪。我本人對西方藝術是非常關注非常喜歡的,正因為對西方藝術的關注、了解和喜歡,我可以畫的與西方藝術不一樣。

張:這種“借鑒”實際上是來“照”自己。

潘:對,有借鑒才能弄清自己和對方的關係:是與其近親的關係,還是對立的關係;是談判對象的關係,還是朋友的關係,抑或是利益共同者的關係。

張:您有沒有把您對中國畫的思考理解、觀點等,在教學中實施?有具體的步驟嗎?

潘:無論是研究還是教學,我都強調要“兩端深入”。第一,希望加強對傳統的研究,加強教學中對傳統課程的設置。對學生是這樣要求,對老師也是——因為我們對傳統的理解還遠遠不夠,20世紀的幾次重大的傳統斷代,使得現在能理解傳統的人非常少,可以説是鳳毛麟角,所以這方面的教學我認為是要大力加強的。第二,對於學中國畫的學生而言,也應注意加強對西方現代藝術的了解,在全面深入地了解西方現代藝術的基礎上,才可以避免只學西方現代藝術的皮毛(學西方現代藝術的皮毛就説明他對西方現代藝術不了解,了解了就不會去學他的皮毛)。國畫係的學生往往是心裏癢癢,覺得自己不去學點西方藝術心裏就不舒服,感覺自己有缺失。在我看來,要學西方現代藝術是可以的,但應認真踏實地學。作為學中國畫的一個副課或選修課,學一段時間的油畫也可以,學一段時間西方觀念藝術也可以,作為一門選修課,我認為可以學得很好——我並不反對學生學習西方的任何藝術形式,但學就要學好,不能只看一眼就拿點兒皮毛過來用作表面功夫,這種情況是最糟糕的。我自己的處理方式就是這樣的:我可以研究“跨度”很大的學科,畫最傳統的國畫,做最現代的建築設計,我甚至很願意當註冊建築師……但我決不會把建築裏的東西表面地拿到中國畫中去,這樣弄肯定會把畫給“弄壞”了。

張:如果您讓中國畫係的學生深入地去學油畫,又會有多少學生能夠做到兼而得之、二者皆美呢?最終會不會造成中國畫沒有學好西畫也沒學成的局面?

潘:當然,這是個高要求,是要靠才能的,我想也只有少部分學生能做到。如果一個人中國畫能畫得很傳統、很到位,做一個現代觀念作品也能做得非常好,那麼他就太有潛質了。當下中國畫家中有些人就有似是而非的想法,開始覺得中國畫太傳統不好,要搞新的,於是就加點構成加點觀念再加點抽象,甩兩筆,認為這樣就很先進了。但這樣的作品真正拿到西方去,仍然會被認為是已經落後到了很低的程度,容易落得個什麼都不是的下場,猶如邯鄲學步,這是要防止的。我不是反對中西融合,只是希望把研究做深做透。

中央美院中國畫教學思路清晰嗎?

張:中央美術學院無疑是我們國家最高的美術院校,作為最高的學府,您認為目前的中央美院在教學能力、學術研究、創作能力、師資水準等諸多方面,是否代表了目前美院的最高水準?

潘:我想中央美院是應該代表了最高水準的。她的傳統學科,尤其是油畫、版畫、雕塑是很紮實的。借助北京作為首都的地位,國際交流多,國際視野寬廣的便利條件,近幾年在上述傳統優勢學科之外,我們又迅速發展了一大批新興學科,並且很快地在追趕世界先進水準。在師資力量、在學術研究的嚴謹性、在學科設置的完整性等方面,中央美院在國際上的聲譽可謂是聲名遠揚。由此,我們的國際交流應接不暇,我們並不認為自己已經世界一流,但國外各大美術學院院長、教授都將中央美院視為世界一流的美術學院,這從他們的言談中是可以感覺到的。

張:在中國畫方面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潘:中央美院的中國畫學科力量應該説是很強的。歷史上名家輩出,如:李可染、葉淺予、李苦禪、蔣兆和等,現在也依然有很多全國著名的畫家。但相對而言,中央美院在國畫方面的思路不如中國美院那麼清晰(中國美院的思路很清晰,比較單純,一條線貫穿下來),其思路原先就是有兩條線,比較豐富。但總的來看,這兩所美院的國畫力量還是強的。

張:您認為中國美院的中國畫教學思路很清晰,中央美院由於歷史諸多的原因,思路沒有那麼明顯清晰,您曾經是中國美院(原浙江美術學院)的院長,現在是中央美院的院長,為什麼不用中國美院的思路來改造之從而使其思路更清晰呢?

潘:要講究因地制宜,每個地方的傳統和氛圍是不一樣的,各有各的基礎,很難把一種模式四處套用,只能在原有的基礎上向前發展。所以我在中央美院國畫係提出的發展方針與在中國美院(浙美)時提的是不一樣的,中國美院(浙美)是一條線的方針,而在中央美院提的就是兩條線並存的方針。

張:您想在在任期間,經過努力使中央美院中國畫教學的思路都更清晰一些。

潘:對。我首先是希望這兩條路都更清晰一些,同時我又希望這兩條路都要加強對傳統的研究;並且我也希望這兩條線的藝術家也都要關心和研究西方的現代藝術。

張:您目前的這種中國畫的教學思路是否比在中國美院時有了一個發展?

潘:這不是發展,而是一種並行的不同做法:根據條件的不同、師資力量的不同,具體分析處理。不能拿一個模式四處簡單套用,而應根據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做實際可行的發展方案。

張:不能套?!這是因為教學的需要、發展的需要,還是因為有其他的比如説人事方面的因素?

潘:我想主要的還不是人事問題。因為我認為尊重一個地方的原有傳統是非常重要的。尊重一個地方的原有傳統不是為了擺平人際關係,而是尊重一個地方的特色。尊重傳統和尊重特色是密切相關的。中國美院和中央美院各有特色,尊重中央美院的特色有利於發展中央美院的特色,在這個問題上我的思路是很清醒的。我到中央美院,就與在中國美院的做法很不一樣,我希望這兩個學校繼續保持各自的特色,併發展特色,而不希望將兩所學校辦成一樣,否則那將是我的失敗。

張:中央美術學院無疑是我們國家最高的美術院校,作為最高的學府,您認為目前的中央美院在教學能力、學術研究、創作能力、師資水準等諸多方面,是否代表了目前美院的最高水準?

潘:我想中央美院是應該代表了最高水準的。她的傳統學科,尤其是油畫、版畫、雕塑是很紮實的。借助北京作為首都的地位,國際交流多,國際視野寬廣的便利條件,近幾年在上述傳統優勢學科之外,我們又迅速發展了一大批新興學科,並且很快地在追趕世界先進水準。在師資力量、在學術研究的嚴謹性、在學科設置的完整性等方面,中央美院在國際上的聲譽可謂是聲名遠揚。由此,我們的國際交流應接不暇,我們並不認為自己已經世界一流,但國外各大美術學院院長、教授都將中央美院視為世界一流的美術學院,這從他們的言談中是可以感覺到的。

張:在中國畫方面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潘:中央美院的中國畫學科力量應該説是很強的。歷史上名家輩出,如:李可染、葉淺予、李苦禪、蔣兆和等,現在也依然有很多全國著名的畫家。但相對而言,中央美院在國畫方面的思路不如中國美院那麼清晰(中國美院的思路很清晰,比較單純,一條線貫穿下來),其思路原先就是有兩條線,比較豐富。但總的來看,這兩所美院的國畫力量還是強的。

張:您認為中國美院的中國畫教學思路很清晰,中央美院由於歷史諸多的原因,思路沒有那麼明顯清晰,您曾經是中國美院(原浙江美術學院)的院長,現在是中央美院的院長,為什麼不用中國美院的思路來改造之從而使其思路更清晰呢?

潘:要講究因地制宜,每個地方的傳統和氛圍是不一樣的,各有各的基礎,很難把一種模式四處套用,只能在原有的基礎上向前發展。所以我在中央美院國畫係提出的發展方針與在中國美院(浙美)時提的是不一樣的,中國美院(浙美)是一條線的方針,而在中央美院提的就是兩條線並存的方針。

張:您想在在任期間,經過努力使中央美院中國畫教學的思路都更清晰一些。

潘:對。我首先是希望這兩條路都更清晰一些,同時我又希望這兩條路都要加強對傳統的研究;並且我也希望這兩條線的藝術家也都要關心和研究西方的現代藝術。

張:您目前的這種中國畫的教學思路是否比在中國美院時有了一個發展?

潘:這不是發展,而是一種並行的不同做法:根據條件的不同、師資力量的不同,具體分析處理。不能拿一個模式四處簡單套用,而應根據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做實際可行的發展方案。

張:不能套?!這是因為教學的需要、發展的需要,還是因為有其他的比如説人事方面的因素?

潘:我想主要的還不是人事問題。因為我認為尊重一個地方的原有傳統是非常重要的。尊重一個地方的原有傳統不是為了擺平人際關係,而是尊重一個地方的特色。尊重傳統和尊重特色是密切相關的。中國美院和中央美院各有特色,尊重中央美院的特色有利於發展中央美院的特色,在這個問題上我的思路是很清醒的。我到中央美院,就與在中國美院的做法很不一樣,我希望這兩個學校繼續保持各自的特色,併發展特色,而不希望將兩所學校辦成一樣,否則那將是我的失敗。

美術家與兒子眼中的潘天壽

張:關於潘天壽先生的,我想請您從兩個角度來回答。一個是您以一個美術家、學者、教育家的身份來談;一個是從您作為潘天壽先生兒子的身份來談。

潘:實際上現在的我和潘天壽之間的這一層父子關係,在思考當中已經不起什麼作用了,也不需要起什麼作用了,因為潘天壽很獨立,我也很獨立,所以説父子這層關係已經不重要了,只剩下美術領域的後輩和前輩之間的關係了。客觀地講,我認為潘天壽是一位素質非常好的畫家:他不是一個只會畫畫,其他一概不能的畫家,他是一個相當全面的文人和知識分子,一個既有思想能力也有實踐能力的知識分子,這樣的人恐怕在20世紀的美術家當中為數不多(有類似他這種思維能力、教學能力、教學領導能力的人還有徐悲鴻等幾位)。潘天壽沒有把畫畫作為自己惟一的生活內容、學術內容,這是他一個很大的特點。另外一個特點就是潘天壽的個人素質(或者説是氣質)非常好,打個比方,他學畫其實有一定的偶然性,如果不學畫而是參軍入伍了,很可能就會成為優秀的軍事將領;如果入空門做了和尚,那也一定是位高僧——他是個做什麼事都可以做好的人。他的氣很足,做事情和考慮問題完全是大處著眼,不拘小節。他沒有壞習慣,不抽煙不喝酒,生活很嚴格,很有自律性,道德感和社會責任感極強——這樣類型的人做什麼都能成功,我覺得這是他和其他藝術家很不一樣的地方。若要説影響的話,他在這方面對我的影響很大,我也覺得我自己學畫是個偶然,如果不學畫我可以去做別的,我原來最喜歡的是物理。

張:我覺得您談到潘天壽先生是很客觀的。潘天壽先生也是我最敬佩的20世紀的中國畫家之一。您所談到的這些也是我能感受到和認可的,有一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聽您談到的,那就是潘先生做什麼都會做得很好,那就是他本身的素質和人格了。

潘:對,他是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

張:作為兒子,您怎麼來看父親?

潘:由於父親去世太早,我現在已經很難找到一個純粹兒子的角度了。

張:多次看到您和您父親的一張闔影,那時您很小。

潘:對,父親去世太早了,記憶也很遙遠了,他做人非常大氣,研究學術也很大氣,從事藝術創作也很大氣,治理學校也很大氣,在家裏當父親也很大氣。

張:在家裏當父親如何大氣?

潘:他不管兒女的這些細小的事情,非常民主,他覺得兒女學什麼,首先要有興趣,所以兒女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能把它做好,對社會有貢獻就行。但他要求比較高,不是説學得平平就行了,選擇了哪個行業就必須把這個行業做好,我的哥哥是學工科的,工程師,事業做得非常好。當初他也沒有要求我去學畫畫,我那時對科學感興趣他也覺得很好,但是要求我做就要去做好。我覺得這樣的想法是很大氣的,他從沒有認為這個孩子是他的兒子就理應什麼都聽他的,他的兒子也與其他小孩一樣,他都希望這些孩子對社會有貢獻,而不是説這個孩子的未來跟他有什麼關係。他也從不想以後老了要後人供養他——沒這個想法——對他來説,他的後代更重要的是社會的後代,他並沒有那種非常自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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