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翻燒餅的方式——不要
在50和60年代對待徐悲鴻和林風眠兩位老先生的問題上,確實存在褒徐(悲鴻),貶林(風眠)的偏向。造成這種偏向的原因,依我之見,主要是由於當時政治運動的原因,由於當時只允許提倡蘇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而將西方現代主義藝術視為資産階級形式主義而加以禁止,因而把“極力主張學習西方之長”的林風眼,視為異端而加以冷落、排斥和批判。當然,歷史證明那樣做不但不公正,而且也是對於藝術的繁榮和發展很不利的。50年代造成的褒徐(悲鴻)、貶林(風眠)的歷史事實是客觀存在的,但是至今找不到證明徐悲鴻或他的學生為了抬徐悲鴻,而貶林風眼的歷史證據。如果有那些證據,恐怕有人早就將它們翻了出來,作為倒徐(悲鴻)和搞臭徐悲鴻的重磅炸彈而扔將出去,早就被新聞媒體炒得沸沸颺颺了。
我認為,徐悲鴻和林風眠都已先後作古了,他們各自都對中國現代美術的發展作出了自己傑出的貢獻,他們都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佔有自己應當擁有的一定地位。50和60年代所出現的褒徐(悲鴻)、貶林(風眠)是不對的,但自80和90年代以來為抬高林風眠而有意貶損徐悲鴻則更是錯誤的。原因是他們之間各有各的長處,沒有可比性可言。某些人為了證明林風眠的偉大,就要貶損徐悲鴻,有那個必要嗎?這種非黑即白的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簡單化地用在學術討論方面,簡單化地用在評價藝術家和藝術作品方面是有害而無益的。我弄不明白的是,為了肯定林風眼,就為什麼一定要否定徐悲鴻?為了肯定乙,就為什麼一定要否定甲?老是採用翻燒餅的方式來對待歷史人物,我認為是不妥當的。
由於存在貶徐(悲鴻)、褒林(風眠)的偏向,所以,自80年代中期以來出版的幾本有關中國現代美術史論的著作中,從藝術上極力貶低徐悲鴻,説“徐悲鴻在中國畫的創新上並不是成功的典範”。説徐悲鴻的寫實人物畫“在畫面形式的感染力上卻相當平凡。”説“如果單純地作為油畫家,徐悲鴻也許很難在現代繪畫史上留下地位”。(參見李小山和張少俠著《中國現代繪畫史》)可是,某些貶徐悲鴻的論者,在褒揚林風眠的時候,卻幾乎用盡人世間一切最美好的詞語加以頌揚。説“在現代繪畫史上,林風眠是最富有特色的藝術家”,“林風眠生來就是丹柯式的英雄”,是個“生前默默無聞,但卻是時代的巨子”,林風眠“足以稱得上是現代最偉大的大師”。説“林風眠是真正意義上的革新派”,説林風眠的“寫實勝過古人的造型能力。”“中國現代繪畫的首創者,非林風眠莫屬”。(參見李小山和張少快著《中國現代繪畫史》)。林風眠被某些論者描繪和塑造成一個在藝術上完美的神人。
陳傳席評論具有理論説服力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對林風眠進行一邊倒的類似造神的吹捧風之中,我從去年第3期《江蘇畫刊》,看到了在中國美術理論界以敢於講真話,不怕得罪人,治學嚴肅的陳傳席先生,從繪畫的基本要素,如藝術思想、風格,繪畫技巧和繪畫技術(例如構圖佈局、色彩、素描、用線造型等多種手段)方面,對林風眠的藝術進行了具有理論説服力的評介,將林風眠由“神”還原為人。我覺得陳傳席先生的評論林風眠的文章,是擺事實講道理的,很有理論的説服力。我認為,讓更多的人知道陳傳席的評價林風眠的理論觀點,有助於凈化中國美術理論界的學術空氣,有助於端正學風。
以下是陳傳席先生的觀點。
陳傳席説:“林風眠的繪畫,雖然取得一定成就,然其藝術價值並非太高。雖然‘藝術根本是感情的産物’,(林風眠語)但沒有相當的基本功(繪畫技巧)是不可能有相當水準的藝術品。即使是感情十分豐富的人,如果沒有繪畫技巧,也照樣畫不出畫來。林風眠倡導調合中西藝術,然而他中、西的繪畫技巧都不十分過硬。”
林風眠的油畫,我只見過黑白圖片,而且還不太清楚,無法判斷其優劣,但我問過很多老一代油畫家,其中不少人見過他的油畫,都説“水準一般”,有人乾脆説“不怎麼樣”。我相信他的油畫水準不會太高。中國畫固然要終生努力才能學好,油畫更不是短時間能學會其高超的技巧。林風眠在法國不足5年時間,其間又到德國旅遊。而且,他並沒有全心力的學習油畫,他先是和德國柏林大學化學系一位畢業生方.羅達戀愛,後來結婚,方.羅達分娩時,因染疾與嬰兒同亡。林風眠把她們安葬在巴黎。後來,他又和法籍第戎國立美術學院雕塑家係女學生阿裏斯.瓦當戀愛結婚。這兩次戀愛、兩次結婚,豈能不分心神?而且,林風眠在法國更多地是學習中國畫以及中國雕望、陶瓷等。他在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投在柯羅蒙(Connon)工作室學習油畫,可當柯羅蒙看到他的作品時,可能大為不滿,於是便嚴厲地給他説:“你是一個中國人,你可知道,你們中國的藝術有多麼寶貴的、優秀的傳統啊!你怎麼不去好好學習呢?去吧,走出學院大門,到東方博物館、陶瓷博物館去到那富饒的寶藏中去挖掘吧。”(見朱樸編《林風眠先生年譜》,刊于台北《藝術家》雜誌1989年10期)於是林風眠便到東方博物館和陶瓷博物館學習中國的繪畫等藝術。一個中國人,到了歐洲,不學歐洲藝術,反而去學中國的藝術!這真令人費解。難道在歐洲學習中國的藝術能比在中國學中國的藝術更強嗎?歐洲有比中國更強的中國畫老師嗎?所以,我相信林風眠的油畫不會太好。因為他在歐洲並沒有全力學習油畫。事實上,他的各類畫集中都沒有收入他的油畫。如果他的油畫好,想必會到處發表,到處有人研究。
林風眠也沒有認真學過中國繪畫,在赴法前,他的繪畫基礎是有限的。他到法國的博物館中學中國畫,又能學到多少?而且絕無高人給他指點。回國後,他忙於教務。當校長,建學院,也是絕無時間研究和學習繪畫的。中國畫的基礎是書法,林風眠終其生沒有進入書法大門。從他畫上題字可以看到,他只會寫字,而不懂書法藝術。《秋鶩》是他的名作,上是他最常畫的題材,其次《舞》《漁舟》等等,他都是用筆劃出來的,沒有內涵,更沒有功力。當然,也反映了他的一些情緒。
中西調合出來的畫能有多高價值?
陳傳席説:中國畫的基礎,他不行。他趕不上和他同時的潘天壽。也可以説,很多中國畫畫家都比他強,他不能以中國畫畫家的面目出現。西洋畫的基礎,他也不行,和他同時或比他更年輕的一些油畫家如呂斯百等人也在他之上,他不能專以油畫家面目出現。於是中西調合乃是他惟一能行的路。但中、西畫的基礎都不十分過硬,中西調合出來的畫能有多高價值呢?
他的中西調合的作品,實際上是用中國的工具和材料,去畫西方式的繪畫,差不多完全是憑著他的情緒在塗抹。繪畫中的情緒是重要的,但沒有功力和技巧,也是徒勞的。他畫的小鳥樹葉,看出他完全沒有經過訓練。他用水粉式的方法畫出的《仕女》《戲曲人物》等等。連崇拜他的人都説不能代表他的水準,“不好”。這些,我們略而不計。我手中有一本《林風眠畫集》(上海人美1979年出版),其中《收穫》《南方》等反映農村題材的人物畫,我看後都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出於林風眠的筆下,恐怕絕無人去看它半眼。《楓林》《秋艷》等是他常畫的畫,也是他的代表作,畫面上是一排濃濃的樹,就是在宣紙上畫水粉畫,濃黑加紅、黃厚色。崇拜者一見拍案叫好,譽之為大師級的作品,中西結合的。我為了討好這批崇拜者,也為了避免頂著不理解林風眠的惡名,準備閉上眼睛跟著叫好,但怎麼也叫不出來,我痛苦極了。
一位自稱終生只崇拜林風眠的友人,斷定中國只有林風眠一人是傑出的、大師級的畫家,其他人都是狗屁。“林風眠太偉大了,其他人根本不能和他相比。”我聽後,嚇得半死,但又馬上驚喜非常,忙著捧出林風眠的畫集向他請教,“這畫好嗎?”“不好。”“那張好嗎?”“不好。”“那麼,這傑出——”,“林風眠好畫,你看。”他翻到《水果》《紅花》《花瓶》《靜物》等等。“這大了不起了。我太崇拜了。”這部分畫確實不錯,但是最近一位美國朋友送我一本紐約出版的《塞尚》,發現林風眠這批畫差不多都來自塞尚。只不過塞尚用油畫材料,而林風眼用中國畫的材料。還有林風眠畫的樹林、大海也來自塞尚,當然我説的“來自”應該解釋為“借鑒”。但我斷定林風眠見過塞尚這批畫,而且手中有塞尚的畫集。否則不可能那樣肖似……
我斷定學林風眠畫的人不會多,他的畫中不中,西不西。學中的人,會去學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這些真正的中;學西的人會學塞尚、梵谷、馬蒂斯這些真正的西,也有學頭。林風眠的畫沒有多少學頭。事實上,學林風眠的畫家確實不多。
我是肯定林風眠的,所以,他的短處不宜多講。林風眠雖然借鑒塞尚等西方畫法,但他用中國的材料去畫,確實達到了“調合吾人內部情緒上的需求”這一目的,他移來外國的花,植于中國畫壇的“花園” 中,仍很醒目,比起那些完全重復中目傳統的繪畫者要好得多。他打通了一條調合中西的大道,他在美術史上仍有一席之地。此外,他在中國美術教育史上應有十分突出的地位,這是不可否認的。”
我贊同陳傳席評價林風眠的上述這些理論見解。總之,我認為徐悲鴻和林風眠都對20世紀中國美術的發展作出了傑出的貢獻,他們都應當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有自己應當有的歷史地位,至於他們中誰的地位應當高些,這既應當由他們在美術史上所作出的貢獻的大小來定,也應當按照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論和唯物辯證法為準則去作出科學的判斷的公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