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1.72億人民幣買幅畫,對於萬達來説,算是“撿漏了”。儘管這個價格超出估價一倍多,萬達仍然感到幸運。
11月4日,佳士得拍賣行在紐約畫商讓·克魯吉耶爾的宅邸舉行了一場夜場拍賣會。一些藝術品的流拍讓整場拍賣會顯得平平淡淡,直到畢加索的作品《兩個小孩》出現才改變了現場氣氛。
這幅估價900萬至1200萬美元的作品吸引了來自俄羅斯、日本、美國等地的11位國際買家競價,經過30輪競拍,一位匿名電話買家終於打敗了所有對手,最後的成交價格高達2820萬美元(相當於人民幣1.72億元),成為當晚價格最高的拍品。
人們很快發現,電話那端的買家是來自中國的大連萬達集團,其董事長王健林剛剛榮升中國首富。拍下《兩個小孩》後,萬達又斥資274.1萬美元買下了畢加索1965年的畫作《戴帽女子》。這是萬達首次收藏西方畫作。此前,這家企業的藝術藏品一直以中國近現代書畫為主。
實際上,大連萬達集團進行藝術品收藏已達近30年,歷史遠比讓萬達知名的足球或院線要久遠,其藏品數量和明確的收藏標準使它在喜愛收藏的國內企業中尤為突出。這次拍賣無疑是中國企業最大的一筆海外名畫競購案,可大眾註定只對其鉅額成交價格更為關注,網上評論此事的關鍵詞是“土豪”“不差錢”“不務正業” 和“風險”。而很快,萬達藝術品收藏負責人郭慶祥批評中國當代藝術為“垃圾”的激烈言論,又引發了新一輪口水戰。
“最好的時機到了”
一個月前,萬達集團藝術品收藏負責人郭慶祥前往香港佳士得拍賣預展,第一次見到了畢加索的《兩個小孩》。
這幅畫此前一直挂在畢加索的工作室裏,但郭慶祥對它並不陌生——畢加索本人留有一幅1955年與此畫的合影;從1955年到2007年,有記載的展覽就不下20次,有文獻著錄十多次。在佳士得提供了2013秋季拍賣會資訊後,萬達收藏團隊立即盯上了這幅作品,並研究了足足半年。
《兩個小孩》原名《克勞德和帕洛瑪》,是畢加索1950年為其三歲的兒子克勞德和一歲的女兒帕洛瑪創作的一件油畫作品。畫中兩個小孩一坐一站,直視前方。棕褐色的調子讓整幅畫顯得安寧、穩定,作品底部則畫有一排圓輪。
“他為什麼要畫車輪?”郭慶祥指著畫面,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因為一個靜態、一個動感,有視覺上的對比。西方國家一直在研究,畢加索也受到過中國繪畫的影響。”
更重要的是,這幅畫帶有明顯的立體主義風格。郭慶祥認為,仔細看的話,很容易發現右邊的“兒子”實際上是由兩個人組成的。他們側臉相對,分別有完整的眼眉、鼻梁、嘴、下巴乃至肩、後背、腿腳。
由此,《兩個小孩》裏按郭的分析“百分之百有三個人”,可畢加索顯然不是在畫“三個小孩”。在郭慶祥看來,這是畫作最有意思的地方,兩個側臉人臉對臉,就好像在接吻。他們應當是畢加索本人和他的愛人吉洛特,而兩人親密愛情的結晶就是他們三歲的兒子。由此,畫上雖然有三個人,但其實是四個人——它是一幅畢加索的全家福。
“這就是我們必須要買到這幅畫的原因,” 郭慶祥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它是畢加索自成一派的立體主義最典型的代表:通過透視,畫出二維、三維空間。畢加索的偉大之處就在這裡。”
萬達方面最終做出的購買決定,獲得其收藏團隊的全票通過。經過研究,他們給這幅畫預估了5000萬美元左右的心理價位,這個數字比2820萬美元的最後成交價更加令人瞠目。
實際上,早在七八年前,萬達就有了收藏歐洲藝術品的想法,並開始有意識地對此進行研究。據郭慶祥表示,他們“很清醒地認識到世界的繪畫藝術的主流還在西方”。但萬達同時也注意到,時機不對。
雖然當時歐洲藝術品市場也不太好,但好的藝術品仍能賣上高價。2004年,畢加索的《拿煙斗的小男孩》就以破紀錄的過億美元天價售出。
萬達方面清楚,貿然入手西方藝術品存在著極大風險。最有力的證據來自1980年代中期的日本對印象派作品的收藏熱潮。從1987到1990年的四年時間裏,日本人買走了國際拍賣場上40%的印象派作品。日本安田火災和海事保險公司花了3900萬美元拍下梵谷的《向日葵》,引得其他公司紛紛效倣。但幾年後,這個巨大的泡沫很快破裂。
郭慶祥指出,泡沫破裂的原因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日本買家進入的時機正好處於全球經濟形勢大好、藝術品拍賣的最高點;二是日本人買到的作品,並不全是《向日葵》,還包括一大部分三流、四流的西方作品。
經驗告訴萬達,要買就買“最頂級藝術家的最頂級作品”。如今,郭慶祥覺得入手西方藝術品的“最好時機到了”——現在歐洲經濟不景氣、藝術品市場處於低谷,好東西相對便宜。據他所知,中國有些企業近年來已經開始在歐洲和美國尋找和收藏西方藝術大師的作品。今年,他在法國注意到,很多浙江人正在收印象派畫作。
“要是在全球經濟好的情況下,《兩個小孩》過億(美元)是應當的,”郭慶祥説,“在低谷時拿到這樣一些精品,我們覺得風險性幾乎沒有。”
“我從來沒想過要賺賣畫那點小錢兒”
畢加索《兩個小孩》的拍賣之所以鬧得沸沸颺颺,原因之一恐怕在於其董事長王健林最新的“中國首富”身份。《福布斯》榜單上,他的個人財富高達860億人民幣,而胡潤富豪榜裏,他的身家估值更達到了破紀錄的1350億元。
眾所週知,為了存放藝術品,王健林專門從銀行租下了一個幾百平方米的保險庫,裏面存放著千余件藏品。據業內估計,其藏品總價值可能達到數十億、甚至超過百億元人民幣。但對於這個數字,王健林和郭慶祥都不願評價。
如今,萬達每年都有針對收藏方面的專門預算計劃。每次大型拍賣,萬達都不會缺席。王健林不會親自去拍場,但他跟收藏團隊經常交流,自己也會看大量的美術作品。如果有拍賣會,他的收藏團隊會開會討論、提出購買意見,最後的決策則由王健林自己做出。
“他很信任我們這個團隊,基本尊重我們的意見。”郭慶祥對《中國新聞週刊》説。他拒絕透露專家團隊的構成名單,但他向《中國新聞週刊》表示,這一收藏機構由中西方業內專家共同構成,總共將近30人。雖然剛剛開始西方藝術品的收藏,但萬達方面跟西方專家、顧問的交流至少已有十年之久。
“就算是對中國美術史的研究,美國的專家所花費的精力、經費都要比我們國家的專家多。”郭慶祥説。他舉例,溫哥華UBC大學(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教授,僅對中國《清明上河圖》的研究就花了8年時間。
對收藏藝術品感興趣的中國企業不少,而萬達算得上其中的“老資歷”。王健林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做個人收藏。他曾對《華西都市報》表示,自己當時對藝術品的喜愛“幾乎達到了癡迷的程度,見到什麼好東西都想買”。他甚至還開玩笑説,自己當初之所以冒險“下海”,只是因為想賺錢買畫。一個廣為人知的故事是,1992年,他押上自己的全部身家800多萬元,只為了購買傅抱石的一幅畫。
也是在1990年代初,郭慶祥第一次見到了王健林,因為後者到府找他一起去拜會畫家吳冠中。
“他(王健林)是喜歡鑽研一門東西的人,”郭慶祥回憶,“他當時見了我就説,郭慶祥你這個人對藝術挺鑽研的,蠻認真的,能不能到我這裡來幫我收藝術品?”
而郭慶祥對王健林的評價則是,“聰明”“熱愛藝術”,並且兩人對藝術品的看法、喜好和判斷“基本相同”。
1996年,郭慶祥正式加入萬達,當時王健林旗下已經有了負責收藏的團隊。剛起步時,他們收徐悲鴻、傅抱石的作品,並且很快確定了收藏方向:系統尋找近現代中國書畫的精品。1998年嘉德春拍,傅抱石最大的山水畫作品《龍盤虎踞今勝昔》以374萬元成交,8年後,它出現在了萬達舉辦的展覽裏。而包括李可染的《漓江勝境圖》,黃胄的《飛雪迎春》在內的一批作品都相繼被萬達收入囊中。劉海粟十上黃山時創作的作品,萬達就擁有九幅。
近些年,萬達逐漸將關注點集中于石齊、龍瑞以及吳大羽體系,包括吳大羽及其弟子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張功愨等等。目前,萬達擁有20多件趙無極作品、70多件吳冠中作品,在吳大羽流通的30多張畫裏,萬達買到了5張。
2010年,萬達在中國美術館為畫家石齊舉辦個人畫展。石齊事先並不知道將展出自己的多少幅畫,開展後,他才發現自己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6個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作品赫然在場,數量竟然高達120幅,佔滿了美術館一層全部的3個展廳。
有人質疑萬達做收藏是“企業的投資行為”。對此,王健林多次表示自己“只買畫、不賣畫”。他甚至説:“我從來沒想過要賺賣畫那點小錢兒。”
萬達收藏“兩不碰”
即便“不差錢”,萬達還是與不少心儀的作品擦身而過。
2000年,北京榮寶拍賣李可染的一幅《萬山紅遍》。郭慶祥一直叫價到落槌前,出價到400多萬,最後還是被台灣藏家以501.6萬元的價格競得。2010年香港蘇富比拍賣趙無極的一幅作品,萬達一直舉到6100萬,最後也沒有拿下來。
“萬達很理性,”郭慶祥對《中國新聞週刊》説,“超過計劃、預期的事情,我們幾乎不做。訂好了心理底價,我們就不能超。”
2000年,郭慶祥在翰海秋拍時經過55輪激烈競拍,終於以440萬元買下八大山人的《孤禽圖》,當時被媒體稱為“天價”。這是萬達藏品中唯一的一件古畫——郭慶祥曾多次堅定地表明,萬達收藏有“兩不碰”:中國古代書畫和當代藝術。
在收藏藝術品的企業裏,萬達的收藏方向和標準尤其明確、尤其嚴格,其選畫標準包括“原創性”“時代精神”和“精品”。“其他企業的收藏,我認為應該講,標準很低,價格很高。”郭慶祥直言不諱。
萬達不收古畫是由於真假難以鑒定。“現在假的鑒定家職稱、鑒定證書滿天飛。不客氣地講,這是一個騙局。”郭慶祥説。
另一方面,在拍下《兩個小孩》後,郭慶祥又旗幟鮮明地批判中國當代藝術全是抄襲西方,是藝術品市場的“垃圾”。萬達收藏標準中的“原創性”即是針對當代藝術而言的。
即使曾梵志的作品《最後的晚餐》剛剛以1.8億港元的高價成交,郭慶祥依然認為,目前當代藝術作品實際上市場慘澹,購買者來自西方,但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誰在購買”。“他們80年代開始收中國當代作品,過了十幾二十年再賣掉、炒作。2000年左右,基本上就開始讓中國人自己買單,”他説,“現在他們在指點中國畫家應該畫什麼。這個首先就違背了藝術家的獨立思考,違背了原創態度。”
郭慶祥的發言引發了諸多爭議、不滿甚至罵戰。批評家、策展人呂澎迅速回擊,稱他“沒文化、沒知識、沒教養”,“無視今天的存在”。而郭慶祥則回應,“當代藝術中有很多是醜化我們民族、血腥的醜態圖像,靈魂上就是醜惡的、骯髒的,”他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有的畫中國人全家傻乎乎地站著。再不然就是把中國人畫成大嘴。我覺得我們中國人還沒有這樣的形象,它也代表不了。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意圖,這牽涉到很多別的問題,和繪畫藝術已經脫離。”
拍下《兩個小孩》後,王健林曾對自己的收藏團隊表示“再接再厲”。郭慶祥説,他們也會繼續其原定的收藏路線。至於《兩個小孩》,萬達將交出將近4000萬人民幣的高額關稅,把它帶回中國內地。由於大連和北京的萬達美術館仍在建設中,《兩個小孩》很有可能暫時存放在上海中華藝術宮。而2014年的下半年,這幅畫將與萬達收藏的其他中國藝術家的作品一起,進行國內巡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