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浙江美術館展出的“煌煌大觀——敦煌藝術展”,可以説匯集了幾十年來的敦煌研究成果,不僅有張大千于1941年臨摹的壁畫,還包括後人臨摹的作品59幅,復原洞窟7個,彩塑複製品10尊,花磚真品10件,藏經洞出土經卷真跡10件及藏經洞文獻資料等。
通常看展覽,都講求“真跡”、“原作”,但是看敦煌壁畫,復原和臨摹的反而更清楚。不僅因為開放參觀的敦煌石窟只是極少數,而且進去之後兩眼一抹黑,知識儲備有限的人只能感受一下氣氛,看不到什麼細節。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二任所長、敦煌研究院第一任院長段文傑與敦煌的緣分,就始於 1944 年在四川舉辦的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
當年的展覽轟動一時,據説購票隊伍超過一里長。段文傑當時還是重慶國立藝專的學生,跑了 30 裏山路來看展,第一天沒有買到門票,只好第二天再去。這一看,把一輩子都看去了敦煌。畢業後,他與三個同窗好友義無反顧地離開繁華的陪都重慶,向心目中的藝術聖地敦煌進發,那時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剛成立不久,常書鴻是第一任所長。段文傑在敦煌一待十年,十年後才第一次回老家探親。
正在浙江美術館展出的“煌煌大觀——敦煌藝術展”,可以説匯集了幾十年來的敦煌研究成果,不僅有張大千于 1941 年臨摹的壁畫,還包括後人臨摹的作品 59 幅,復原洞窟 7 個,彩塑複製品 10 尊,花磚真品 10 件,藏經洞出土經卷真跡 10 件及藏經洞文獻資料等。美術館幾乎把所有展廳和公共空間用於此次展覽,而且將室內空間也做了相應裝飾,觀展盛況雖未必及得上 40 年前,人流也是絡繹不絕。
走過介紹絲綢之路歷史的狹長序廳,一尊以 4/5 比例複製的涅臥佛赫然橫陳在面前,該佛體量巨大、神情安詳,被置於空曠的中心大廳,效果非常震撼,真有“即於是夜,右脅而臥,汩然大寂”的氣象。佛像螺髻規整、面部豐滿、微含笑意,正所謂“寂滅為樂”。佛像複製自莫高窟第 158 窟,是中唐時所鑿著名的涅窟,橫長方形的窟內後壁有通長大臺,大臺上又有形如睡榻的小臺。走近細看,涅像的左右側面各有一尊小佛,分別是過去世迦葉佛和未來世彌勒佛,與主尊共同組成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涅像身後的壁面上,則彩繪有菩薩、羅漢、梵釋天人、天龍八部、佛弟子及散花飛天,彌勒佛像周圍還有十大弟子舉哀圖和各國王子舉哀圖。舉哀圖總是最生動誇張的,弟子舉哀圖中,阿難見迦葉來,投地啼哭,迦葉則舉臂嚎啕,悲不自勝,不得不由眾弟子扶持;各國王子似乎更加悲痛,除嚎啕悲泣外,甚至到了割耳、挖心、剖腹,痛不欲生的程度。各國王子中,除了身穿大袖裙襦的漢族帝王,還有吐蕃、突厥、回鶻各族及南亞、中亞的王子,他們的長相、膚色和服飾各不相同,顯示出唐朝與周邊民族之間的密切交往。
7 個復原窟中,唯一一個不是莫高窟的來自榆林石窟,建於西夏乾佑 24 年(1193 年),除了窟頂壁畫為元代補繪,其餘皆為西夏甘州畫師高崇德(小名那徵)所作。這一窟的特別之處在於前壁門兩側繪有供養人像,從中能略微了解西夏貴族的面貌特徵和衣冠髮式。比如左側跟著西夏國師(西夏最高佛教僧職)的三個男供養人,頭戴雲縷冠,身穿圓領窄袖袍,腰束護髀革帶,腳蹬烏靴,是西夏武官的服飾。跟在第二身後面的兒童,頭髮呈環狀,頭頂沒有頭髮,體現了西夏人禿髮的習俗。而右側跟在比丘尼身後的女供養人也與漢族女性有明顯區別,她們頭戴四冠,腳踏圓口尖鉤鞋,雖豐腴但又挺拔健美。
在壁畫臨本中,可以看到更多有意思的經變畫。比如出自莫高窟第 254 窟(北魏)的薩王子本生故事“捨身飼虎”。很久以前大國摩訶羅檀囊國王有三個兒子,一次國王全家和群臣一同出遊,三個太子在山洞裏發現一隻生完幼崽後餓得奄奄一息的老虎,母虎盯住依偎在身邊的小老虎,露出兇殘的樣子。三太子薩為了救它們,支走了兩個哥哥,讓母老虎把自己吃了。情節説起來簡單,但要一個不熟悉佛教故事的人,在佈局緊湊且褪了色的壁畫上辨認出所有人物,組織起情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幅“捨身飼虎”圖又更特別,情節從畫面正中開始,轉向右上,再往下橫向塔基,是橫向的“8”字發展,這種結構在敦煌眾多壁畫中十分罕見。
據説此次敦煌展是浙江美術館最受歡迎的展覽之一,每天都迎來數千觀眾。然而這一寶藏數量如此之大,資訊量如此豐富,真配得上“煌煌大觀”四個字,作為一個對佛教及其藝術所知不多的一般觀眾,説實話仔細看完一兩個展廳就已經累得看不下去了。不光是體力被消耗得差不多,更重要的是心理上被這龐大的、此生無法窮盡的成就所擊潰,觀展也從充滿求知欲地吸收學習,變成走馬觀花匆匆了結。但是想到這麼難得的展覽,展期不過三個月,一口吃不成胖子,我還是打算多去幾次,每次少看一點,反正現在的美術館已和 70 年前不同,都不用買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