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笛
向=向京
吳=吳笛
創作最難的事是“保持本色”
向:我很好奇,你早期作品我沒見過,我看到你的第一個個展就覺得你已經很有個人風格,語言很強悍。你學畫多久了?
吳: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畫畫,從兒童畫到石膏像,從業餘美術學校201到了復讀班,這是接受正規美術教育的開始。我學畫畫是因為喜歡,喜歡畫裏畫外的那些風景,那些故事,藝術就像一個人的脊梁骨。在我腦子裏只有畫面,我沒有語言總結的能力,所以你看到的就是我腦子裏的。
向:從第一件你自己認可的作品算起,你畫畫做作品有幾年了?當中有沒有中斷過?如果中斷有理由嗎?是你自身的原因還是外部的變化?
吳:有五年了,這期間總是停停做做,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像這幅很大的《兇手》2,在08年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還有《兇手,殺手》07年出來的時候某些人覺得不好,畫廊搖擺了,就拖了下來。只要不是太勞民傷財的東西還都是很順利。最難的事情是“保持本色”,停頓是一種等待,讓我的本色回來。畫廊告訴我哪一種比較好賣,可是我再也畫不出來。不是所有的重復都能變成力量。
向:首先我看不到你身上學院學習的影子,沒那個習氣。
吳:上學的時候就沒好好照著模特畫過,得感謝我們那個集體,都不畫模特,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感謝老師的寬容。考壁畫係吧,解放天性。
向:你是怎麼完成這個轉換?要知道,對很多人來説,這並不容易。目前的風格是什麼時候形成的?有什麼藝術家是這當中的拐杖?
吳:我畫的寫生太少了,也不需要照片,我就靠胡思亂想,我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觀察,我不喜歡依賴現成的公式,我通過做東西和睡覺讓自己放鬆下來。“對的樣式”在我看來簡直太扯了。我上大學的時候喜歡塔皮埃思,每天做很多的實驗,想到什麼就做,如果你不給自己自由,那誰給?四年的大學生活讓我變本加利的無拘無束。我還是會繼續這樣放任自己,認真地面對自由。
藝術可以像爬山虎一樣生長不加“雕琢”
向:覺得女孩做藝術有什麼特別的嗎?自己能應付所有的問題嗎?
吳:作品打動人之處在於不能言説,就像喝一口酒,對你神經以及個方面器官的刺激。女生既關注女生的也關注男生的事,男生只關注自己的事,所以有很多非常優秀的女藝術家。很多體力活都是我男朋友在做,包括圖片的製作,我們的想法興趣都差不多,我做不了,他做。跟我們待久的人覺得我們是連體人,所以我不是一個人。
向:和大多數女性藝術家不同,你作品裏也看不出簡單的個人經驗的印記,但肯定有個人立場的評判和體驗,講幾件和你個人經驗來源有關的作品吧。
吳:從《逝》到《流星》,《破繭》,到後來的《兇手》,都在記錄著我內心的活動,作品就像留在犯罪現場的證據,當碎片越來越多,你就可以給這個人一個側寫,藝術家就像連環殺手,他們只留下現場。我喜歡看著畫冊來猜想這個人的種種。我的作品來源就如同做夢一樣,我們的大腦處理大量的圖像與資訊,然後某種圖形或情景就出現了。我被大腦支配,而不是經驗,因為我每次畫畫的時候都發現自己又不會畫了,所以我很難按一種方法畫下去。
向:在你的展覽裏面,那個巨大的複眼反覆出現,當我第一次站在它的面前,心裏都發毛,感覺被監視被審問一樣,什麼理由促使你做這些眼睛?
吳:我喜歡觀察,也總覺得自己在被觀察。鏡子的反射象徵著一種洞察力,我們的行為被記錄下來,就像磁帶一樣,但這是磁場。複眼記錄了一個謀殺的瞬間。
向:還有那些戰爭新聞圖片衍生出來的作品,為什麼選擇諸如戰爭、傷害之類的題材?挺重大的題目?為什麼在這樣暴力的作品裏用絲綢?
吳:我討厭不平等的事情,如果人不那麼貪婪,會有人餓死嗎?一個國家真的會因為落後而挨餓,挨打嗎?法律是用來偽裝文明的,因為我們的內心跟野獸一樣,絲綢就是我們漂亮外衣,它下面就是個垃圾場。當然世界有它好的一面,但我不準備做個歌頌者。
向:你作品裏直接用很多文字,像標語一樣,這樣不覺得圖解嗎?
吳:跟接觸很多的設計有關係吧,很多海報看圖片你不知到在講什麼,當你看懂文字的時候就明白了。廣告是用圖形和文案説話,有個設計係的朋友説我的東西像設計,沒有個人風格。
向:感覺你的作品背景有成堆的資訊碎片,圖像的、經驗的、各種外來資訊侵入的,你像個拼圖解密的人,這只是我的感覺,你覺得藝術需要提供清晰的對世界的看法嗎?
吳:藝術對於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它必然帶著父母的基因,不可能更像別人。世界在我眼裏就像《好兵帥克》裏描寫的那樣,嚴肅得可笑,可笑得心酸。《英雄》那一組畫,畫了幾個小丑,被關閉的,祈禱,孤獨,邪惡的微笑,爆炸···那就是我和像我一樣的人。藝術對我就是做,不是思想,不是解釋,就像爬山虎一樣生長。
當創作不能解決生活藝術還剩什麼
向:畢業幾年才開始做作品?怎麼解決錢的問題?
吳:一直在畫,很幸運那時候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我每天都在玩兒。我不知道做作品幹嘛用。
向:和畫廊合作對你重要嗎?你理想中什麼樣的合作最喜歡?
吳:重要,因為除了畫畫我對什麼事都沒耐心去嘗試了。沒理想,當你站在世界的一角,你就會發現除了把握好自己,你什麼也控制不了。沒錢的時候就把想法記下來,在腦子裏一遍一遍地做,等東風。
向:那藝術給你的最好理由是什麼?做一件事,得花好多年才能有效果,怎麼才能説服自己繼續呢?對自己的能力懷疑過嗎?
吳:我只是努力讓自己活在當下,現在畫畫,現在睡覺,現在吃飯,現在幹什麼什麼,我把有限的發呆的時間用來打遊戲,現在如果不是跟朋友聊天,我是不去回憶的,就象《漂》裏的女主人公“明天的事明天再説吧。”我做東西是因為我本能需要,我從很小就靠畫畫打發時間,就跟我家鄰居喜歡做木匠活一樣,他每天都在做。我沒什麼自信,就過一天算一天,把我現在的想法做完,如果沒有想法了,為什麼要繼續?生活還沒結束。上天安排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向:當你沒有碰到這個時代,你不能靠藝術活下來,你覺得還自由嗎?“認真地面對自由”這個説法很有意思,你不覺得自由都是有條件的嗎?
吳:我以前想當理髮師,給同學梳頭髮剪頭髮,後來我想當服裝設計師,自己剪衣服改呀改,現在我還想做這兩個職業。我爸是學理工的,但是他畫畫,很入迷。我媽就喜歡織毛衣,自己編圖案。藝術不是我的全部,只是我愛好的一種,我現在靠愛好掙錢,我就有了很多新的愛好,我最喜歡的是研究一些神秘的力量,有一天殊途同歸,它們最終像拼圖一樣形成一個什麼樣的我,我不可能有答案,我只是其中的一塊。如果能象一座山,一粒砂,一棵樹那樣活著多好,藝術不一定要做出什麼東西,只要成為自己,自由的限度就象你腳上的鞋,你自己知道。誰會在乎呢?是我們“自縛”。
向:欣賞那種藝術家?對目前周圍年輕藝術家的境遇有什麼看法?
吳:能夠用心做東西的藝術家我都欣賞。人生苦短。你不一定能成為誰,但一定能成為你自己。長輩們覺得我們浮躁,但我覺得是焦慮不安,藝術圈的輿論導向、策展人、老闆,買賣全掌握在長輩手裏,我想説:你比我浮躁!我很封閉,我很怕言多語失,因為我經常口無遮攔。搞藝術不輕鬆,嫌麻煩是做不了的,我以為在這些繁瑣的細節中才能體會到樂趣。現在世界變的很小,有常年戰亂,災民無家可歸,娛樂八卦,色情艷照,變態殺手,圈套醜文,世界末日。資訊發達讓我們經歷著一個很酷的時代,我想我們過著很酷的生活,如果藝術把我們搞的很狼狽,我們換個工作吧。
向:現在藝術家搞得都像明星似的讓人心態錯亂,你怎麼看這種習慣?想做明星嗎?
吳:兩廂情願。把藝術家做成明星,也是社會需要更多的榜樣,就像選三好學生。既來之,則安之。我從來就沒當過三好學生,做壞學生的好處就是老師不會拿對的標準來要求你,你可以自由地做對或不對的事情。媒體比媒婆還可怕,嘩眾取寵不是“有影響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