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克·圖伊曼斯:你永遠不能由藝術獲得藝術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10-25 09:17:15 |
文章來源: ARTINFO

呂克·圖伊曼斯《我》,2011(局部)

    從芝加哥回紐約不久,我又到比利時的安特衛普,拜訪在那裏工作、生活的藝術家呂克·圖伊曼斯(Luc Tuymans),我們在他的工作室中初次見面。在美國,他2010-2011年在芝加哥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回顧展已過去很久,卻依舊常聽到人們對此的談論,這很不平常。今年秋天,大衛·茲溫納(David Zwirner)畫廊的倫敦和紐約空間將各自舉辦他的個展(倫敦:10月5日至11月17日,紐約:11月1日至12月19日),我與圖伊曼斯暢談,涉及與他的兩組新作有關的(或這些新作引起的)許多問題,比如對藝術家生活的浪漫化,他作品中不斷重現的“他者”問題,以及一組新作的標題如何得自一隻古靈精怪的鸚鵡。

呂克·圖伊曼斯:這組作品的全部想法皆是偶然得之。詹姆斯·淩武德(James Lingwood,倫敦Artangel聯合總監)請我為他的船艙畫一幅畫。現在我完成了七幅,有一幅仍在那船艙中。通常來講,這是客戶“專屬”之作。有關船艙的想法與約瑟夫·康拉德的小説《黑暗的心》中的船艙稍有些關係,在小説裏,庫爾茲(譯注:小説中的白人殖民者)説他畫過一些畫,淩武德就請我也做點兒事。但我突然獲得一個想法:我想起喬治·桑德斯(George Sanders)1942年根據毛姆小説《月亮和六便士》拍攝的同名電影。桑德斯對影片主人公的塑造多少有些參照保羅·高更。這是好萊塢模式最初、最早表現藝術家的形象,他們被表現得極端自我,自然也毫無道德感,但最終,由於他的作品之好,一切都得到了原諒。現在看來,這部片子拍得很二,但有趣的,也是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結束時的段落,那假到極處。我從這段落中截圖作為那組畫作的素材。一個操著濃重德國腔的醫生來到村中,主人公已經死去,當地的女子在沙中打滾,然後,他走進小屋,我們看到全部作品之繽紛絢爛,當然,片中那些畫都是高更的山寨版。所以我的想法是延續這一意象,多做一些。這基本上是對現代主義的戲謔。

其他意象(仍在創作中)如關於光,關於投射,關於早期電影和色彩等的想法。

其實,這次倫敦個展的標題得自一隻鸚鵡。這兒有個酒吧,離聖保羅廣場不遠,我去那兒是因為那兒的人們都不認識我,是個挺邊緣的酒吧。吧主養了只鸚鵡,也是色彩繽紛絢爛的那種。你一進門,那鸚鵡就會用安特衛普土話對你喊“Allo!”——這就是那個展的標題。

Nav Haq:那酒吧好像就叫“安特衛普(Amberes)”?

呂克·圖伊曼斯:對,安特衛普,旨在一反異國情調。同樣重要的是在圖像中常有我自己的投射,我的頭或肩膀的一部分。

Nav Haq:能再談談紐約的展覽麼?

呂克·圖伊曼斯:那展覽叫“夏日已盡(The Summer is Over)”,關於事物之近,及其彼此卻不可通透的現實。所有畫作:我的腿,一把椅子,房屋正門上方的窗(與我房子的立面相對),我的夾克衫的一角,投射在工作室墻面的老電影。它們全被挂在一面墻上,對面只有一幅畫:我的自畫像,名為《我(Me)》。

Nav Haq:自畫像比其他畫的尺寸略小些。

呂克·圖伊曼斯:是的。那意味著你不能將藝術家的角色浪漫化,在某種程度上是在毀滅這種想法,因為在這裡觀眾才是藝術家。這將産生一個非常封閉的系統,除這些元素的物質性(physicality)之外一無所有。這意味著在抽象與具象的臨界處工作,並以“紀念碑性(monumental)”之物工作。兩個展覽完全不同。

Nav Haq:仿佛兩個展覽表現的是對藝術家生活的兩種視角。電影中的浪漫化表現,以及(如果你不介意)你本人日常生活的平凡。

呂克·圖伊曼斯:這一點很有趣。兩個展覽由一個想法聯繫起來:你可以説在倫敦的展覽是有所參照的,因為它參照了電影,也參照了關於一位藝術家的電影,在紐約的展覽則沒有。

Nav Haq:我得就倫敦個展的電影性層面提些問題,因為這些畫在某種程度上與電影的變革時刻有所聯繫,尤其是在色彩方面。比如花卉畫中對Technicolor彩色電影的觸及,Technicolor彩色電影在當時肯定是個奇觀,但現在看上去特別假,仿佛色彩浮在圖像上方。“Allo!”展覽中的畫也如此,它們與那變革性的時刻有關,《月亮與六便士》後來被製成一部彩色電影。我很好奇為何你的創作要觸及這些特定的問題。

呂克·圖伊曼斯:你可以説倫敦的展覽是外向的,而紐約的展覽是內向的。我最感興趣的是,在倫敦的展覽中,我強迫自己改變製造對比(或形成反差)的方式,我通常不那麼做,但在這些畫中,我想那麼做。也可見為何我畫了六幅,因為我畫這六幅畫很是費勁——每一幅自身都必須是佳作。我也從不畫系列作品,因為它們定會被拆散。畫法也同我往常的方式相悖。我通常從淺色開始,然後製造對比。而這些畫,我是反著來的,以此找到畫中色彩的合適力度,以及暗色區域的質感。所以我確是循著投射的想法做的。在製作方式上也一樣,因為它們都是手工著色,在早期電影中也是如此。

Nav Haq:我覺得對高更的參照非常有趣。他的地位非常特殊,主要與人們怎樣用後殖民理論探討他的生活和作品有關。人們指責他對主題的處理,尤其是對塔希提女人的表現,都非常異國情調。

呂克·圖伊曼斯:他還搞過那些女人,毫無疑問。因此他們將高更用作異國情調與強暴的典型。

Nav Haq:在某種程度上,與歐洲帝國主義相伴的“他者的投射”在你的作品中並非初見。我尤其想到比利時對剛果的殖民關係。似乎這些畫作也觸及了他者的問題。

呂克·圖伊曼斯:對,其中是有。也體現了相信這種異國情調是何等愚蠢——這些畫的無情之處即為此。

Nav Haq:紐約個展中的畫仿佛專注于你的日常生活。它們肯定都來自安特衛普。

呂克·圖伊曼斯:對,都來自安特衛普。那展覽關於“近(vicinity)”,卻也關於“不可穿透”。在一幅畫中,我透過這破裂的玻璃注視著街道的對面,那幅自畫像則出自我妻子用iPhone為我拍的一張照片,其中也有玻璃,所以你無法進入其中。落在上面的光正是那幅自畫像的佳處。此外,這是一種對自我的無情描繪,不是美化,而是呈現其實。

Nav Haq:這組作品需要被放在一起展示吧?

呂克·圖伊曼斯:我從未覺得一組作品必須被保存在一起。每幅畫都該是自在自為的。即便是在倫敦的那些色調相倣的作品,有人説它們應該保持一體,但正如我説,我覺得那是不對的。想想格哈德·裏希特(Gerhard Richter)的“十月(October)”系列作品,那些極致之作現在都藏在MoMA。但,它們什麼時候展給人看?因為這組作品已經是他們的永久收藏了,這是諸多可能的噩夢中最糟糕的一種。當它們被拆散,就總有人忽悠要把它們重新匯集完整。

同樣,紐約的展覽是在一個明確的畫廊空間中。倫敦的展覽則在一個明確的居所。我覺得應該將這些異國情調的成分在更私密的空間中展示,這很重要。

Nav Haq:我感覺倫敦展覽空間的規模會更接近一個家。

呂克·圖伊曼斯:是一間房子。我得説那是個大空間,墻高得合宜。但絕對不是紐約展覽那麼大的空間。

Nav Haq:由於紐約個展中的畫是如此的根植于你生活的本土,我更願請你談談安特衛普,一處擁有非常重要的藝術遺産之地。

呂克·圖伊曼斯:對我而言,從歷史的角度看,當然如此。這兒同樣是我的出生之地。這裡已經變得大不如前。真正重要的是光。如果我生活在加州或西班牙,就會不一樣。那些地方多數時間陽光明媚,但在這裡大多時間晦暗灰蒙。但其中有種特別的光亮,一種透明的成分,能將其收入繪畫之中。在布魯塞爾的策展人們最常發覺此事,他們能夠觀看那些作品,以及繪製它們時的光。

我的作品中有種分離的成分越來越強,光確實極為重要。我為之著迷,因為倫敦展覽中的畫迫使我加強對比,卻也迫使我思考如何描繪光,但不是以自然的方式。在紐約的展覽就自然得多。在某種程度上,倫敦的那些畫是全然誇張,全然刻意的。投射的成分清晰可見。

Nav Haq:你最近還忙些什麼?

呂克·圖伊曼斯:與德累斯頓Galerie Neue Meister的藝術總監合作策劃一個展覽,圍繞著四個人物,他們生活在同一時代,都以一種非學院的方式進行繪畫:康斯太勃,弗雷德里希,戈雅和德拉克洛瓦。此外還有四位在世的藝術家參展:裴·柯克比(Per Kirkeby),格哈德·裏希特,傑夫·沃爾(Jeff Wall)和我自己。

Nav Haq:為何將這幾位藝術家放在一起做展覽?

呂克·圖伊曼斯:因為這是個歐洲藝術家的群展,有趣的是在一個空間中將戈雅(在象牙上的畫)與沃爾、馬奈和羅斯科的作品並置。你觀看這些作品的感受會完全不同。同時我還將創作兩幅壁畫,紀念德累斯頓公立劇院成立百年——在布展前就要畫好。但我一直相信這個事實:你永遠不能由藝術獲得藝術,藝術必須源自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