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力鈞、劉小東、陳丹青、岳敏君、邱志傑、葉永青、展望、呂澎，這些名字簽在了名為“高度新疆首屆當代藝術雙年展”的紅毯背景板上。烏魯木齊，突然辦了場吸引全國眼球的雙年展。藝術大佬們為何到來?而新疆當地的藝術家們，又如何在這個大舞臺上穿梭?
新疆首屆當代藝術雙年展現場
近萬平方米的展廳裏，雲集了150多件當代藝術家及新疆部分藝術家的作品，價值近20億元。同時舉行的還有平行展“方力鈞文獻展”、“劉小東在和田”以及系列講座。這場展覽被業界譽為本年度規格最高、參與者最多的展覽。
A面張子康
在烏魯木齊為“江湖”搭臺
離雙年展開幕還有五小時，挂職任新疆自治區文化廳副廳長的張子康，趕到展出場地檢查，確保萬無一失。
這是烏魯木齊首次舉辦大規模的當代藝術展。
8月25日下午5時30分，開幕式開始，在女主持人的介紹下，方力鈞、劉小東、陳丹青等藝術家走上了紅毯。他們用七彩水筆在簽名板上簽名、駐足讓媒體拍照。新疆電視臺全程直播。讓藝術家走紅毯，肇始於2011年9月第三屆“藝術長沙”活動。爭議與否，這番熱鬧還是吸引了不少觀眾圍觀，有人想知道，“來了什麼明星?”
烏魯木齊，這個古準噶爾蒙古語裏“優美的牧場”所在之地，成為繼廣州、北京、上海、深圳、成都、貴陽後舉辦雙年展的城市。
近萬平方米的展廳中，方力鈞的“光頭潑皮”系列、徐冰的紙本水墨《三思而行》、曾梵志的布面油畫《黃昏之二》、羅中立的布面油畫《燈下》、陳丹青的布面油畫《維納斯協奏曲》等安靜陳列。展場通道口，岳敏君的兩尊雕塑《石生像》巨大、誇張，兩個“光頭”正彎著腰開懷大笑。與門外不遠處竣工於上世紀80年代的新疆人民會堂不同，展場內部的空間被這些媒體曝光率極高的作品填塞出了“當代藝術的氣息”。兩個“光頭”一個手握雙拳、一個雙手交叉抱肩，看起來很勵志。它成為最具人氣的作品之一，與之合影的觀眾源源不絕。
張子康以及他所在的新疆文化廳甚至整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對此事都特別重視。
“辦展覽的想法，萌發于半年前。”張子康説，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書記張春賢在年初提出“以現代文化為引領”的發展戰略，當代藝術雙年展與之最為吻合。用張子康的話來説，一是自己對當代藝術的熱愛，做美術館的經歷使他對當代藝術比較了解;二是覺得新疆是個多樣文化交流的集中地，但固守古代絲綢之路的文明肯定無法有好的發展，要建立當代高度。一線的藝術家進入，可以拉動新疆走向國際化，形成這邊當代藝術氣候。張子康于2004年起任北京今日美術館館長，此前長期從事藝術出版工作。
今年5月，張子康正式向新疆文化廳提出舉辦雙年展的申請。7月，展覽方案落實，計劃邀請內地、香港以及台灣地區的百位藝術家的150多件作品，總經費260萬元。
當地人説，審批相對順利有賴於當地領導對文化的熱愛。他們舉例，比如文化廳黨組書記韓子勇，他的理論專著《西部：偏遠省份的文學寫作》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而自治區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呂煥斌親自到和田探望正在創作的劉小東，他曾任湖南廣電局局長，支援過湖南當代藝術展“藝術長沙”，非常熟悉當代藝術。
新疆首屆當代藝術雙年展策劃人張子康
但260萬能撐起一個雙年展嗎?如今在內地，舉辦一個大型當代藝術展動輒上千萬資金。2010年，策展人呂澎在北京國家會議中心策劃的《改造歷史2000至2009年的中國新藝術》即稱耗資1800萬，是改革開放30年以來造價最貴的一次藝術展。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花最少的錢辦出專業的展覽，是張子康要解決的問題。
他先制訂參展藝術家的名單。7月，張子康打電話給陳丹青時，陳丹青的母親剛剛去世。服喪期間，陳丹青仍答應了邀請，“別多説了我來”。方力鈞同樣是一口答應，他提前與夫人、助手從北京一路自駕遊到烏魯木齊，“我和我所有同來的朋友都處在亢奮中，説夢話都是沿途見聞。”藝術家大多自費前往。
“張子康一個電話，我們就來了。這個展覽對新疆來説，只需要叫"江湖"，不需要主題。”等待走紅毯的間隙，藝術家、2012上海雙年展總策展人邱志傑告訴南都記者。
對此，張子康笑著説，“在中國有江湖的概念，但它不是簡單的(東西)，還包括信任，覺得這事靠譜。況且新疆這個地方，對於每個藝術家都有吸引力，大家都願意來。”
從張子康過往的履歷上看，組織這樣一個“江湖”展覽並不難。1989年7月畢業于河北師範大學美術系;隨後到河北教育出版社公司，1996年所編撰圖書“中國漫畫書係”獲得國家圖書獎;2009年兼任中國文化藝術出版社社長，三年來使一個虧損的出版社變成盈利的出版社;2004年至今擔任今日美術館館長，被業界稱為“民營美術館第一人”。2011年8月，借調到新疆文化廳擔任副廳長。
“今日美術館的經歷對我蠻重要。讓我知道怎麼去操辦一個大型展覽。”張子康説，辦一個展覽要有整體的策劃理念，為什麼做，意義何在，能不能做，效應如何，作品怎麼進來，如何呈現等細節都需要提前考慮充分。“當代藝術在新疆寸草難生已是不爭的事實，到底怎樣才能縮小與北京雙年展、上海雙年展的差距?這是一個挑戰。”
策展人黃篤是應張子康之邀加入策展團隊的。他倆被稱為“藝術界金牌搭檔”，曾共同組織過今日美術館的“今日文獻展”。
讓人頭疼的是，沒有合適的展覽場地。現在的展出場地新疆藝術中心，前身是新疆國際博覽中心，展廳總面積18200平方米，室外展場面積9650平方米。使用五六十年下來，外表光鮮，內裏破敗不堪。“這個展館裏面是個廠房，像車間一樣，原來是用來展銷的。”工作人員説。
“新疆沒有一個嚴格意義上能辦當代藝術展覽的地方，唯一的市美術館隨著國內美術館建設大流而建，外面看起來就像個飯館。”本地當代藝術家孫葛説。
策展團隊決定重新佈置整個藝術中心。7月20日，團隊入場翻修;8月10日從今日美術館調來副館長高鵬，列定10天的布展時間。“現在所有的墻都是現搭的，打爛原來的墻，重新粉刷新墻壁，24小時加班。除了鋪上紅地毯外，我們還在入口處鋪了塊藍地毯，不是為了漂亮，而是這塊地起灰了，特別臟，要蓋住它。”張子康説。
“這是我第一次為一個展覽外出這麼久，十多天了，天天布展。”在開幕式結束後當晚的答謝晚宴上，黃篤笑著説。
新疆首屆當代藝術雙年展現場
8月25日展覽開幕，廠房搖身一變。一堵堵白墻把近萬平方的一樓展廳分割成十個展廳，作品有序地陳列在內，陽光從樓頂縫隙裏透進來，斑斕跳躍。觀展的動線設計很專業，穿梭于各展品間並無壓抑感。從上世紀80年代初期鄉土寫實主義到90年代初的玩世現實主義、新生代，再到20世紀的中國表現主義，觀念藝術，中國當代藝術三十年曆程盡在腳步挪移之下。雙年展結束後，這個場館將被拆掉，在原址上蓋一個3萬平方米的新美術館。
據主辦方介紹，開幕幾天內有近2萬名觀眾參觀了雙年展。“這真的是藝術，和我們新疆的不一樣。新疆的藝術主要是在廣場上唱歌、跳舞，這種東西看多了，偶爾來個當代文化，真的感覺很不一樣，特別現代，特別抽象，藝術感很強。”烏魯木齊晚報的文化記者龐雪芳説。
也有一些抽象的作品讓觀眾驚呼“太另類”，比如史金淞的裝置作品《那邊》。他的作品採用碳化的木頭和動物的骨頭作為創作媒介，看似隨意地鋪在地面上，遠遠看去就像煤渣掉在了展廳裏。有些參觀者不知道這是藝術作品，無心踩了進去。
“他們帶有朝聖心情來看展。當代藝術挪到這樣一個缺當代藝術氛圍的地方，他們自然饑渴。北京上海不需要雙年展，新疆需要雙年展。”藝術家葉永青説。
B面孫葛
我整整期盼了十多年
“展覽非常難得，我整整期盼了十多年。”孫葛説。她是新疆最活躍的當代藝術家，也是前來看展的人中最虔誠的一位。五天的活動裏，她與丈夫李峻(同是藝術家)每天都從新疆師範大學的住宅區出發趕來現場。她戴著紅框眼鏡，身著綠衣，頭扎馬尾，看不出已是57歲的年紀。
雙年展中的150多件展品裏，有30多件是新疆畫家的作品，孫葛是其中一位。她的參展作品名為《腹地伸延》，創作于2008年。16幅油畫風景的作品，裹上了厚重的鐵皮框，象徵從火車窗外掠過風景的情形。裝置一字排開，很有架勢，每幅畫可以移動組合，可大可小。
“展覽中，中國當代一線藝術家的作品與新疆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對比非常強烈。他們的觀念很現代，使用材料豐富，而新疆很傳統。孫葛的作品很前衛，可以説是新疆最好的當代藝術家。”新疆師範大學美術學院院長康書增告訴南都記者。與這位新疆最好的當代藝術家的作品相比，方力鈞、劉小東、陳丹青、岳敏君等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動輒上千萬的價格，宣告了新疆的當代藝術與國內一線當代藝術的差距。
孫葛也是“85思潮”後成長起來的藝術家。1996年，她得到一個到北京“女性繪畫藝術展”上展示作品的機會。問題是，如何把這些又大又重的畫作從新疆托運到遙遠的北京?她所任教的學院很支援，讓木工師傅為她製作了一個大木箱，把7張3米長的畫裝在裏面，並用學院去外面拉菜的車運送畫作去火車站。
走的時候，學生們都來幫忙裝車，窗戶前人頭涌動，他們揮著手為孫葛送行，“像送一個壯士遠行”，孫葛説。畫作幾經週折運到火車站後，卻由於箱子太大沒能裝入車廂，火車快要開動了，已經上了火車的孫葛無法下車，只能隻身繼續前往北京。畫沒有運來，讓她無可挽回地失去了那次參展的機會。“當時新疆完全不具備辦展覽的條件。所幸後來我獲到賈方舟先生(著名批評家)賞識，讓我積存一批貨，獲得了一次辦個展的機會。”孫葛説。
在北京時，孫葛常被人問“你們新疆沒有年輕人嗎?”意指新疆的藝術創作在“85思潮”之後仍停留在傳統藝術層面。回疆後，當孫葛跟同事説起這事時，跟她要好的同事立馬打斷了她，而周圍投來的都是怪異的眼光。
當時，烏魯木齊乃至整個新疆仍以風情畫為主，畫服裝、裝飾、生活場景，或是一些歷史題材的現實畫作，衡量畫家成功的標準是參加全國美展。
“40年代，著名畫家司徒喬、韓樂然等人來到新疆，推動了新疆美術的發展。在85思潮前，新疆的美術跟全國的美術同步，而且屬於前沿。85思潮後，新疆在接受西方當代藝術方面屬於邊沿地區，一下子落後了。”康書增分析。
多年來，孫葛教書、畫畫，她曾畫出《大風暴·黑舟》、《戈壁記憶》這樣一批對克拉瑪依油田的“記憶”的作品，從人類與自然的生存矛盾中去感悟生命，她也曾試圖將照片投影到吐魯番的古城建築上，後來發現美國藝術家夏蒙·埃蒂做過類似作品。
這次她參展的作品《腹地伸延》像是一個隱喻。“過去從新疆到內地，唯一與外面的聯繫是火車，現在我做成火車的形式，從"窗外"看出是南疆的風光。畫風比較粗野，表達一種粗獷的生命力。”
8月26日，在作家阿城主持的一場講座上，孫葛跟當地一個女記者爭論了起來。女記者發言，“除了劉小東的作品，這次展覽與講座沒有想像中的好。”孫葛緊張地奪過話筒，“現在的年輕人不了解在新疆辦一個當代藝術展覽，對於我們來説是多麼困難。我們在十多年前做過多種嘗試，都因為沒有資金而中斷了。”
1998、1999年，孫葛曾想邀請內地的藝術家過來交流。她不斷和企業洽談溝通，尋找合作機會，最後都沒有成功。後來在新疆另一位藝術家牛軍的努力下，2002年終於做了一個展覽。對於孫葛來説，這是非常難得的起步，可惜無法延續。“辦當代藝術活動需要資金，不像傳統架上繪畫那樣挂起來就行。以前新疆本地沒有那麼多資金。”孫葛的丈夫、藝術家李峻説。
本地藝術家、策展人曾群凱在論文《論新疆當代文化藝術生態建構的方式》中指出，新疆當代藝術發端為1985年的藍社畫會首展，從1987年“12人繪畫交流展”到2005年以孫葛為首的“3+8對一朵花微笑”新疆首屆女性藝術展，再到近幾年興起的7坊街創意産業，直至2011年7月舉辦的首屆新疆當代藝術節和2012年3月“三影敘事”昌吉州影像展。這27年間以烏魯木齊為主場地的大小展覽活動約58場次。但有業界人士指出，這些活動與新疆目前美術教育不成比例，各大院校都設立美術專業，就新疆師範大學美術學院以及新疆藝術學院每年有千余名學生。“這些年的58場活動，遠遠未能滿足當下教育的需要。”
對於新疆的藝術氛圍，孫葛開了個玩笑，新疆師範大學美術學院教師朱東，現是清華美院讀研究生，他到新疆藝術中心看一個傳統的展覽，15分鐘就跑出來，“他已經在外面溜達一圈了，見過世面，自然受不了新疆的這種藝術氛圍。”
目前，在國內活躍的新疆當代藝術家有朱東、田寶珍、牛軍、郭徵明、夏建國等人。
“昨天講座上有人問邱志傑，這麼大的操作，如果張子康不在了，後續怎麼辦?好多藝術家都是自費來的。而且那麼多作品怎麼弄進來。不知道，只能看，但是我希望它能夠一直下去。”孫葛告訴南都記者。
張子康則認為，“展覽順利舉辦，不是我個人起的作用，是整個新疆發生了變化。這兩年國家給了錢，正好趕上(好)時期。”
自2010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後，新疆開始新一輪大開發大發展大建設，來自中央和全國對口支援省區的宣傳文化戰線的文化援疆行動也隨之展開。以廣東為例，從2011年起五年投入宣傳文化援疆資金1.12億元(不含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