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3日,38歲的皮力將赴任西九龍文化區M+美術館的高級策劃人。此前的2008年,香港立法會通過撥款216億港元予西九龍文化區,其中,M+計劃將包括今年會在西九龍文化區所在地搭建臨時設施,整個項目將於2017年竣工後正式啟用。
至此,一拖再拖的西九龍藝術區終於有了啟動的跡象。而事實上,最早提出興建西九龍文娛藝術區(簡稱西九龍文化區)始於1998年,也是香港第一任行政長官董建華在當年的《施政報告》中宣佈的大型發展計劃,冀望借此提高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在文化方面的吸引力。之後,港府在排除了古根海姆和蓬皮杜移植的方案後,於2008年成立西九文化區管理局,由香港特區政府行政長官公佈委任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董事局成員,任期兩年。經歷2009年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行政總裁謝卓飛(Graham Sheffield)突然因病辭職等波折後,目前的M+行政總監是李立偉(Lars Nittve)博士。倍受各方關注的管理局,今後如何提升香港的文化軟體成為焦點。隨著皮力加盟M+ 視覺文化團隊,西九的發展方向露出一些玄機。
皮力,中央美術學院藝術管理系常務主任及北京Boers-Li 畫廊的董事和創辦人之一。這位被業內評價為「深諳中國當代藝術運作模式的策展人」,又會如何施展才華改善當前西九文化區的發展態勢,因此倍受矚目。
南華早報中文網在皮力即將赴任前,專訪了皮力。
Q:可以談談在M+的具體工作嗎?
A:抱歉,M+的工作我簽署了保密協議,在允許公佈之前不能夠透露任何消息。我們將會在6月13日公佈一些消息。
Q:好,那我們就談一下你的個人經歷,讓香港的讀者有一個了解。你當時選擇上中央美術學院藝術史專業,是受了父親的影響嗎?
A:我父親長期從事美術史研究。我讀初中的時候,他在編輯《美術思潮》,是當時一本備受尊重和推崇的藝術刊物,現在很多名成利就的藝術家或學者的第一篇文章都發表在那,譬如王廣義、侯瀚如等等。但是他不希望我繼續搞美術史研究,當時他給我填的志願是中山大學新聞系,檔案都過去了,我堅持要上美院。提前考專業時,我是第一名。後來又託人把檔案從中山大學拿出來,我就上了美院。我入了行之後,他還是挺支援的,雖然我倆現在的研究方向上有區別,我做當代,他比較側重傳統媒介。説家學也好,説父輩的影響也好,從父親身上確實會了解得更多,我高中時,他的書櫥就向我開放了。
Q:聽説你上大學的時候早上五點就起來背英語單詞,那是90年代中期,那個時候你就意識到自己要更多地和外界打交道嗎?
A:這個八卦你都知道了……我是起來背單詞,那時候我和尹朝陽(畫家,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版畫係)同住一個宿舍,後來他受不了了,就搬出去住了。五點起來不是刻苦,是作息習慣。我現在還是每天都五點起來,寫東西,回電子郵件,六點鐘出去鍛鍊一小時,七點就該哄女兒起床了,送她上幼兒園。我們畫廊沒有打卡器,因為我每天準時9點25分走進辦公室。
Q:你一點都不像水瓶座,簡直是土相星座,摩羯之類。
A:(大笑)我挺懶散的,但是作息一直是這樣。高中時課業負擔特別重,起得更早,四點就起來了,我熬不了夜。現在給女兒講完故事,九、十點鐘我也睡了。英語單詞的話,這是我父親一直以來的要求,多了一種語言,你就多了一個世界。資訊量和閱讀量都會多起來。其實我的語言關不是背單詞過去的,是1997年去四合苑畫廊,和Karen Smith一起工作。
Q:四合苑畫廊是你的第一份工作,你在那裡收穫了些什麼?
A:從1997年到1999年,四合苑算外企了,很多現在的畫廊人是從那裡起步的,我給Karen做助手,但沒有介入到「買賣」的部分,當時要做一個學術的畫廊,要做展覽、出版、寫文章。我和藝術家的感情是在那個時期建立起來的,非常捻熟,有劉小東、郭晉、郭偉、林天苗……那時候劉小東的畫才800美元一張。
Q:後來你去了英國的策展人培訓項目。
A:對,那個只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去的那個城市沒什麼商業畫廊,都是非盈利的,那時候我就接觸了非盈利,把我的眼界一下子打開了。我後來考了美院的研究生,讀書期間做了兩件事:被馮博一拉去編網站「美術同盟」;給方力鈞做私人助手——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Q:你做方力鈞助手時都做些什麼?他滿意嗎?
A:就和今天小孩們做的一樣——收發郵件、包畫、寄畫……我是個非常糟糕的助手,就這樣也做了兩年,方力鈞覺得我特別不靠譜(大笑)。所以這個行業的工種幾乎都做過,連藝術家助手都做過,非常有意思。
Q:當老師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A:我一開始留校,學校沒讓我當老師,我留在了研究院,當時趕上了幾件大事。2001年前後,中國要入WTO,所以要在海外展現很Open的一個文化形象,對外交流的展覽都在做當代。我和當時的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范迪安一起,從2002年一路做到2005年,從法國蓬皮杜的展覽到威尼斯國家館,我把在四合苑學到的經驗都拿了出來,老范拿大主意,我們一起做了這些展覽。這一階段做完了之後,老范去了中國美術館做館長,我也就退出來了。空閒了一陣子,就去玩了一次電影。
Q:給王小帥的《青紅》做製片人?
A:對,我們一起喝酒,他説你來給我做宣傳吧。誰知道後來投資方跑了,我們就去找錢,錢找來了後他説,你管錢吧,我就莫名其妙成了製片人了。那個戲拍得很慘,我們在貴陽的山裡,過年工人們都沒回家,沒錢給他們買票。
Q:後來《青紅》在康城拿了評委會獎,你沒覺得電影很有意思?
A:對。我細想下,好玩,但是電影是一個産業化的東西。我拿了我的酬勞,就回到了藝術圈,揣足了勁要做非盈利,那時候藝術市場已經有起色了,但年輕藝術家還是很苦。我想著向國外的基金會申請資金,來做非盈利,誰知道2007年西方一些國家集體「向右轉」,變得很保守,收緊了藝術的投資經費,就很難申請。我和我現在的合夥人Boers碰到一起,我們想著從基金會、收藏家、藝術家三方拿錢與作品,在北京的草場地藝術區做一個非盈利空間。後來發現,基金會的資金是不穩定的,收藏家給的資助不是持續性的,藝術家給的作品不是他最「黃金」的作品,後來做不下去,冬天連燒暖氣的錢都沒了,只好轉商業。
Q:轉商業是一蹴而就的,還是經歷了比較艱難的轉型?
A:挺難的。第一是在商言商,我們都不是生意人。買藝術是買一個品牌,得花很長時間讓收藏家相信你,必須看到在你手上有藝術家成長起來,譬如説「小劉偉」(劉韡)。第二個是與藝術家的關係,我們之前和藝術家是朋友、同行的關係,後來變成了商業關係。這個是比較難的轉變。第三是落差,之前和藝術家不管怎麼説是平起平坐,後來誰都能給你臉色看(笑),還是有落差的。
Q:所以你要重回非盈利領域嗎?
A:倒不是因為這個,我很早以前寫過一篇小文章,裡面談到這一點:「商業價值的前提,是建立在學術價值的基礎上,這樣才是穩定的。如果沒有這個基礎,商業價值越高,泡沫越大。」我還有非常民族的一面,闡釋中國當代藝術三十年,是建立在西方人的基礎上的,從栗憲庭開始。現在賣得這麼多當代藝術作品,卻沒有轉移到美術館、轉移到教學中,我是覺得越是有錢,越是需要返回來做這些非盈利的事,做研究。
Q:內地做不起來非盈利,與基金會不能自由地支援有很大關係嗎?
A:有關係,國內這一塊不容易。另外的一個方面,還是有意識形態的原因,再往下研究,就會涉及到一些制度的問題。學術研究、出版、期刊……這些也都是不自由的,研究出來的結果沒有平臺發表,策劃人就失去了權力,這個話語權又落到了外國人手裡了。
Q:談談你對香港的印象,有沒有人問你,是不是因為想移民才去香港?
A:當然有,很多人第一想法就是這個。其實不是,這個項目(M+)有特別吸引我的地方,有作品、有館藏的地方才會有研究,這個地方未來會有很豐富的、很系統的館藏。它從無到有的過程對我來説也是學習的過程。香港人講規矩,務實,這一點很明顯,加上它足夠國際化,許多國際化的建築師、攝影師、藝術家會常常去那裡,也有好多內地的藝術家在那裡建立了工作室,譬如方力鈞。它不會取代北京,但是個很有意思的補充。
Q:你經常會跟人説:「多讀點書吧」,你現在一年讀多少本紙質書?
A:(大笑)對,我一年大約讀個20來本,精讀。iPhone拿來讀雜誌。多讀書好,可以嚇唬人。
Q:最後一個問題,這麼多身份,你最喜歡哪一個?肯定不會是藝術家的助手。
A:那我還是會選策劃人。我從教畫畫、賣畫、包畫、寄畫、評畫……都做過。批評家是在展覽之後發出聲音,是滯後的,策劃人是前置的,一個展廳從無到有,很有意思,參與其中。策劃人呈現出來的東西更複雜,是作品、是展廳、是文章……有很多的形式,比單純一篇文章要豐富。
皮力:1974年出生,湖北武漢人,中央美術學院藝術理論博士,他的獨立和專業意見對於國內上世紀藝術發展甚具影響力。除了藝評家、策展人和教育工作者等身份之外,他也擔當中西藝術交流的橋梁,一方面在中國介紹西方藝術,另一方面向世界各地推廣中國當代藝術,並和法國的龐比度中心、倫敦的泰特現代藝術館,以及亞洲其他機構合作。作為策展科目的導師,他也經常在中外媒體包括《Artforum》、《Flash Art》及《Third Text》發表文章,尤其在當前急速發展的中國藝術與博物館領域,皮力對策展人的角色認知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