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歲的弗蘭克·蓋裏已經為中國美術館新館的項目工作了一年多,他顯然非常在意這次競標。對於作品招標成功後可能面臨的爭議,蓋裏説:“一開始看起來奇怪的東西也會帶來新的討論。”
弗蘭克·蓋裏設計的畢爾巴鄂古根海姆美術館,使西班牙小城畢爾巴鄂幾乎一夜成為旅行勝地。對中國美術館新館的設計,他三緘其口,但他認為自己不是“視覺至上”的建築師。
2008年奧運會之後,北京已經久違了國際明星建築師和大型標誌性公共建築。不久的將來,在“鳥巢”和中國科學技術館之間,一座新的公共建築又要破土動工——建築面積接近13萬平方米的中國美術館新館。
設計方案的國際競賽日前已進入最後一輪競標的評標階段。等待揭曉的四位國際著名建築師是美國的弗蘭克·蓋裏(Frank Gehry)、英國的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法國的讓·努維爾(Jean Nouvel)和加拿大的莫瑟·薩夫迪(Moshe Safdie)。他們中的前3位都獲得過有“建築界的諾貝爾”之稱的普利茲克建築獎。
四位建築師當中,在美術館設計上有著最漂亮業績的當然是弗蘭克·蓋裏。1997年他設計的畢爾巴鄂古根海姆美術館建成揭幕,使畢爾巴鄂這個因原有産業衰微而變得奄奄一息的西班牙北部小城,幾乎在一夜間成為世界遊客尤其是藝術愛好者不可錯失的旅行目的地。
當年參加競賽的設計方案只用了30天時間,蓋裏勝過了日本建築師磯崎新和奧地利建築師沃爾夫·普利克斯。中國美術館新館的這次設計競賽對他來説不是一般的漫長,83歲的蓋裏為這個項目已經工作了一年多。他顯然非常在意這次競標。2012年2月,他同美國副總統一起會見了到訪的中國國家副主席***。3月他再次來到北京,儘管競標過程不公開,不能透露任何設計方案細節,蓋裏還是主動邀請中國媒體採訪。
中國的記者很直接地問他:聽説在最後的評審中,法國建築師努維爾的方案更受歡迎,如果他贏了,你會是什麼心情?老先生突然像孩子一樣舉起雙手,在白髮蒼蒼的頭顱上方揮動,喉嚨裏發出“咔咔”的壓抑吼聲。然後他笑起來:“努維爾也是我的老朋友啊。”
能讓觀眾舒適地排隊,這很重要
南方週末:你什麼時候第一次去中國美術館新館的場地?你對場地怎麼理解?
蓋裏:第一次來北京是在我75歲生日的時候。兩年前我再次來到中國,參觀了中國美術館,那以後又來看了3次場地。春天來看過,秋天和冬天也來看過。第一次來的時候非常冷,所以我還真是了解參觀者在冬天來美術館的感受啊。我也同樣用了大量時間去考慮新館場地和周圍建築之間的關係——鳥巢、水立方、中國科技館和玲瓏塔。
南方週末:具體來説,你怎麼考慮美術館和周圍奧運建築之間的關係?
蓋裏:奧運建築各自有非常強的個性特點。跟它們形成關聯很重要,同樣重要的是建造一座屬於大北京和大中國的建築——在這個地方古典和現代的交融難以言表。中國有非常迷人的文化遺産可供借鑒,對未來也有激動人心的規劃。這些都應該納入到新的建築當中。
南方週末:你對北京的氣候,例如多風、少雨、春季沙塵等是否了解,在設計上會怎樣應對?
蓋裏:我幾乎見過了每一個季節的北京。我不能告訴你設計細節,但能讓大量觀眾有一個舒適的地方排隊很重要,別讓他們晾在寒風中或者桑拿天裏。這幢建築能夠很好地利用環境——使用綠色科技調節冬夏室溫,用光伏電池、地熱、自然通風。有非常出色的綠色能源工程師跟我一起設計所有的項目。
南方週末:你對中國傳統有什麼樣的經驗?
蓋裏:我喜歡中國古代山水畫。我小時候學過陶藝,所以對瓷器很有興趣,瓷器也是很有建築性的。你們的傳統風景裏,有一種人文上的“雜亂”,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亞洲別的地區的文化裏都沒有,在日本、南韓我都沒見過。我覺得那種模式很適合當下的生活,因為過去有更簡單的秩序,現代生活是如此複雜和混亂。我希望你們沒有失去這傳統的世界觀。
南方週末:對現有的中國美術館建築,你怎麼理解?
蓋裏:我參觀過幾次現在的中國美術館。我也用了很多時間去走訪北京的老建築,學習我能找到的關於老建築的所有材料。老建築是對它所在時空和文化非常美的反映。我在普利茲克獲獎感言中説過,建築屬於它所在的時代,同時也渴望不受縛於時代,渴望永恒。我努力地理解和採納過去的建築和規劃元素,但會為21世紀的中國做新的闡釋。
我不是“視覺至上”的建築師
南方週末:新美術館的建築面積是畢爾巴鄂古根海姆美術館的5倍,這是否你經手的最大的美術館?
蓋裏:這的確是我設計過的最大的美術館。看看那些驚人的藝術收藏品,你就知道中國美術館值得擁有這麼大的一幢建築。設計大體量的美術館建築,重點之一是如何為每天上萬觀眾設計出高效通暢的參觀流線,要設計足夠大的入口,又不能大到産生壓迫感。還要有合適的縱向動線,能讓參觀者輕易到達所有的展廳。另外,還要有高效的空間分配調度系統,使不同展廳在因布展和撤展而關閉時,不至於影響參觀體驗。
南方週末:你如何考慮藝術家、藝術品對美術館建築的需求?
蓋裏:我一生設計了許多美術館,很了解對藝術家而言什麼是重要的。一個中性的白盒子並不一定總是好的(這是美國和西方美術館的空間傳統)。過去有藝術家跟我説,他到某某重要的場館做展覽——建築不應該只是中性的、普通的,它應該有某種重要性,才能讓藝術家覺得自己的作品展示於此,是重要的。中國的藝術爆炸式發展,需要一個場所,有政府、文化和人民的支援;藝術家能夠在其中展示作品,就是對作品及其藝術成就的認可。 中國美術館新館是北京最重要的文化設施。建這個美術館是為了給全世界看中國藝術家的作品,無論傳統的、現代的、當代的。在研究中,我看到中國在努力尋找一種方式,在21世紀來表達自己。藝術的表達更自由,更快速,因此在尋找表達方式的這場比賽中它是領先的。我想建築應該注意到這一點。
我自己也開始收藏中國藝術品,比如蔡國強、曾梵志等的作品。但我的房子不夠大,只能收藏小尺寸的作品。雪梨有個白兔畫廊,代理150名中國藝術家。我們在雪梨設計一個商業學校,所以老去那家畫廊。有趣的是很多中國年輕藝術家的作品越做越大——你要是看安塞姆·基弗、傑夫·昆斯、奧拉弗爾·埃裏亞松,他們也是越做越大——我想建築師要注意這個趨勢。
南方週末:設計競賽的任務書中,你個人認為難度最大的是什麼?
蓋裏:做一個好的設計,又不能花費客戶太多時間。我的工作過程非常講究協作性。我不是那種“視覺至上”的建築師。重要的是這幢建築是不是能反映出我和客戶的想法。我會和客戶一起工作工作再工作,直到這個設計能夠讓大家都滿意。這樣的工作方式保證了我設計的每個項目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每個客戶都是獨一無二的。
我假定他們都是為藝術服務的
南方週末:通過參加這次設計競賽,你覺得北京或中國,希望對世界做出什麼樣的表達?
蓋裏:畢爾巴鄂的古根海姆美術館就跟雪梨的歌劇院一樣,兩個城市都很清楚,要通過建築來贏得城市的重要性。我不知道在北京這樣已然非常著名的,也有了很多美麗的標誌建築的城市,是否還需要這樣做。
如果我能選擇,我希望能花更多的時間與美術館的管理者溝通交流,努力幫助他們清晰自己的願景,同時在表達這一願景上也努力尋找新的、特別的方式。
我們與客戶的聯繫並不多。我希望能天天跟甲方溝通,也很高興知道對方對設計有什麼具體的修改意見,我也樂於修改。其實希望甲方能有更具體的要求。我從來不會説你給我一個項目,然後我消失3個月,拿一個方案回來,説,就是它了。我們會做各個階段、各個比例的模型,不斷與甲方溝通。不是修改和顛覆,而是不斷求得共識。
南方週末:北京有不少西方事務所和明星建築師的作品都引起過社會爭議,比如國家大劇院、央視新樓,甚至鳥巢。假如你贏了,打算怎樣應對這種情況?
蓋裏:作為美國人、加拿大人……不管什麼人吧,我儘量避免捲入你們的內部爭論。這個國家的成長模式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與之伴隨的政治當然也是極其複雜的,也得到了尊重。我想我是聽從藝術、藝術家以及美術館領導者的要求,我假定他們是協調一致的,並且都是為藝術服務的。
在畢爾巴鄂,最開始也有很多意見反對我,然而(美術館)一旦建成,他們都很喜歡。我想如果你努力去理解某個文化,努力去表達,就會有不同的呈現。一開始看起來很奇怪的東西也會帶來新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