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坎普教授
在眾多關於達芬奇的通俗、學術著作中，牛津大學教授馬丁·坎普（Martin Kemp）一枝獨秀是有原因的。他是科學家出身，後來轉向藝術史，因此對達芬奇作為科學家的那一面有著特別的興趣和獨到的見解，這跟多數沒有受過這方面訓練的藝術史學家是不一樣的。坎普還在嚴肅的學術和優雅、易讀的文字之間找到了一種平衡。他的書讓讀者感到自己很聰明，這是一種天賦。説到用大家都能看懂的方式將高深的理念推廣給更廣闊的人群，同時又讓讀者在知識上得到充實的作家，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Malcolm Gladwell）應該是最出名的一個。在達芬奇的世界裏，讀者可以拿起一本坎普的書，對他的學者資歷毫不懷疑，同時又完全相信他能讓他們“搞明白”，一切都寫的清晰易懂。這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成就，很少有專家學者會去這麼做，能做到的就更少了。
在我的這個專欄裏，坎普博士出現的次數不少了：兩次採訪，一篇他的新書《Christ to Coke》的書評，還有其他一些。這次我想簡略地談談坎普著名的達芬奇傳記的一個最新修訂的再版，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是2004年初版，不過最新版里加入了一些新東西。
2004年以來發現了兩幅達芬奇的作品：《救世主》（Salvator Mundi）和《美麗公主》（La Bella Principessa），前者是真品基本上已經達成共識，後者還存在一點爭議，不過支援作品為真的坎普在書中所做的論證是有説服力的。他找到了一本書，羊皮紙上的畫似乎就是從這本書上來的；找到了畫中人的一張肖像畫（婚後一年即過世的比安卡·斯福扎——那本書是送給她的鰥夫的禮物）；還有一份達芬奇向一位畫家同行尋求創作《美麗公主》的技法建議。圍繞著一件早期大師作品能找到這麼多的證據是不多見的，這是最具説服力的地方。坎普還在一篇優美的前言裏回顧了達芬奇的創作生涯，他是在維吉納馬吉奧莊園的齊安蒂區那座美麗的酒店裏寫下這篇文章的，當年委託《蒙娜麗莎》的格拉蒂尼家族曾經是這個莊園的主人（筆者親身領略過這裡天堂般的精緻——它還是 Kenneth Branagh 的迷人影片《無事生非》的場景之一）。坎普博士在那裏撰寫他的回憶錄，總結自己研究達芬奇的歷程，在本書中我們可以先期窺見到這部必定精彩紛呈的回憶錄的一些內容。
坎普的論述是公允而有力的，因為他不需要去證明什麼——身為牛津大學的名教授，在藝術史學的重要期刊上頻頻發表文章，科學期刊《自然》（Nature）上也常常見到他的大名，他的書倍受批評界的認可。他不需要去對付那些沒完沒了的陰謀論——從《達芬奇密碼》到蒙娜麗莎的眼睛裏隱蔽地刻著符碼這等瘋狂的説法。他也不需要像一些學者那樣要去和他們覺得愚蠢、誤導、或者跟他們的理論相衝突的東西做鬥爭。這些都讓《萊昂納多》這本書顯得更容易讓非專業人士讀懂，它是有意識地作為一本引導外行入門的書來寫的。連它的篇幅都是有親和力的。書很薄，字號大，加倍的行距——看上去也就40,000詞左右，可以輕輕鬆鬆地在兩天內看完。
《萊昂納多》形式上是傳記，但並沒有依賴乏味的編年體手法（本文作者有時會幹這種事），而是圍繞著主題構織出藝術家的人生。我們得到了一個剝去那些溢美之詞和陰謀論調後的萊昂納多形象。剩下的只是一個真正與眾不同的、才華橫溢的人，這個人要應付各方面的需求，因此完成的項目很少，不是像有的人説的那樣因為心思活絡，什麼事都是開個頭但是不會去完成。他對人的視覺癡迷不已，認為這是最具力量、最真實的感官（不過如今的警察可不會同意這個説法，他們認為“目擊證人”是最不可靠的，最容易形成帶有主觀色彩的解釋）。繪畫讓人們有機會創造一種美妙的東西，同時又能馬上看到，因此是比文字更有力和精確的手段——文字需要閱讀，對事物的描述總是間接的，不像繪畫那樣直截了當。坎普提醒我們達芬奇可能還是個雕塑家，目前的確可以找到一件帶簽名的赤陶作品，有可能是出自他之手。他被當做一個水利和軍事工程師來使喚（後者稱為“水大師”，一個可愛的頭銜），同時還被當做一個有利用價值的顧問和謀士，因此他的那些古怪舉止都得到了容忍。
同時該書還向我們呈現了一個熱情、和氣的達芬奇形象，這在關於他的文字中是不多見的，多數的文章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製造出來的東西，或者那些臭名昭著的、不切實際的理論上。我們看到的達芬奇是“文藝復興人”中的一個罕見的文藝復興人，他在藝術和科學等多個領域裏都有卓越的才能——做到這一點在那個時代不算太稀罕，稀罕的是他達到的水準以及體現出的天賦。這種廣泛的涉獵，將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藝術中的專注，只有勃魯乃列思齊、米開朗基羅和貝尼尼可以與之相提並論。丟勒也是一個可以參照的點，但他只有油畫和版畫的創作。米開朗基羅也受雇做過建築師，但不是工程師。拉斐爾死得太早，沒來得及把他那名聞遐邇的文藝復興盛期才能發揮出來。我們希望坎普或者跟他同一級別的人物能出來，寫一本可以與《萊昂納多》相媲美的傳記，説説勃魯乃列思齊和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達芬奇，丟勒和達芬奇。
總而言之，這本小冊子是一部速成的、學術的、同時又深入的達芬奇傳記，同時也有對作品的詳盡討論，包括最新發現的幾件熱議作品。正如《紐約客》在該書2004年版的書評中所説，它把達芬奇“事無巨細地呈現了出來。”多麼希望能有更多的藝術史學著作能這樣親和、冷靜、優美，在深入的同時又能讓非專業人士輕易地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