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食與藝術不可辜負’——借用這句陳詞濫調,將我們百無禁忌的雜食本性暴露無遺:食物好聽、音樂好看、電影好吃......我們完全有理由放空自己的內在經驗,讓感官漂移。
——涂飛
在“一思一食”第二期的特別單元“地方、音樂與實踐”中,獨立音樂策劃人涂飛與藝術家劉慶元在現場與觀眾朋友分享了他們的經歷,通過兩位深度參與者的多視角多猛料解讀,探討木刻、音樂與視覺語言的轉譯與傳達,同時也側面講述書店作為一家獨立音樂廠牌的變遷史。
下文為本次“一思一食”第二期的特別單元“地方、音樂與實踐”分享會現場,“劉慶元 x 涂飛:從龐麥郎到馬⽊爾——舊天堂書店的音樂生産與實踐”講座部分的整理回顧,本文經過分享者授權發佈:
涂飛:按道理説,一般我不會在自己策劃的活動上講自己。但我非常想講我們的合作,所以我覺得這個主題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這個單元裏出現,畢竟是和我們這個主題“地方、音樂與實踐”有關的。
左靖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看到一張照片就可以説很多東西,這都是幹貨。你可以感覺得到他有沒有做過、有沒有做到位、有沒有這個心,這些都可以聽出來,所以説講座其實不好講。
分享會現場
劉慶元:我還沉浸在左老師的講座中。就像剛才阿飛説的,他做很多事情,讓我們發現地方、食物之間的關係是如此豐富和微妙。接下來這一場我們主要是做一個連接,連接上一場和下一場講座之間的關係。
涂飛:“地方、音樂與實踐”本來是我和劉慶元的一個創作計劃,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我們去找一個地方做一個音樂相關的事情,我來負責內容,他來負責藝術創作、木刻。我要一個海報他就做海報、要封面就做封面、要人像就做人像。就這樣一個共同創作的計劃,變成了出品,變成了一本書、一張唱片、一張黑膠、一張CD或者一盤磁帶。
劉慶元:其實“地方、音樂實踐”這一主題和美食關係特別大。這是我們的美食,也是大家的美食。
涂飛:左靖和劉慶元是學院派。我沒有上過大學,按道理説我是恨他們那群人的(笑),實際上我確實也不喜歡他們的那種“居高臨下”,我想接近我的顧客。
待會兒阿茂會來。我們都是擺地攤出身的。但我們這些人居然會因為一個書店、一張唱片、一本書連接起來,就説明我們都流著對方的血。我覺得我就應該站在大學的講堂上講課,他們(學院派)就應該去走鬼,但命運太不公平,我們也不能抱怨什麼(笑)。
首先我想講一下我們的淵源,我們在深圳有一個書店叫“舊天堂書店“。
舊天堂書店最初毛坯房的樣子
舊天堂書店以前(上)和現在(下)的樣子
書店跟劉慶元第一次的合作,就起源於這個書店的招牌。他中間經過很多挫折、摩擦,最終給我們刻了這幾個字作為書店的店招。
“舊天堂書店”,很多人説為什麼舊天堂的“舊”字不是繁體字,“書”是繁體字,不正宗。但這就是我們的特色,我們覺得挺好看的,而且寫起來沒有那麼複雜。我想把我們的書店做成一個稍微有一點草根氣息、卻在做事上專業一點的矛盾的綜合體。
我是劉慶元的粉絲,因為我在《書城》、《非音樂》等雜誌看到他木刻,我就去到他廣州的工作室,去到他的展覽,説:“我想再開一個書店,我想在書店裏有你的木刻。”
他説:“不要説,去做就好了。”
我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幾年以後因緣巧合,就做了這麼一個書店。
舊天堂書店外部(上)和內部(下)
國內的同行和樂迷朋友説,我們的書店、唱片、音樂節都做得挺好的。實際上不是這樣的,是我們的同行做得太差了。你們去救救他們吧(笑)!
其實我是一個樂迷,我更享受各位現在的狀態,就是我們可以以觀眾的身份欣賞好的音樂、閱讀好的作品。實際上我們的出版、包括我們自己發出的聲音,都是因為我們覺得我們實在當不好觀眾,就自己嘗試做一點喜歡的事情。
舊天堂書店的LOGO
實際上我們書店的LOGO圖案,系統是很混亂的,就像我這個人一樣,不可能做得很精緻。但是我希望保留一點點模糊的感覺。
劉慶元:書店開了之後就要做活動。我一直覺得木刻跟閱讀和書籍有著很密切的聯繫。它有幾千年的歷史,不應該僅僅在一個展覽上呈現,還要跟生活發生關係,所以阿飛當時做這個書店,我就覺得是一個義無反顧要去合作的事情,而且我們要做的結果就是看誰活的時間長(笑)。
因為我們都會變老,書店也會變老,這才有價值;刻不動是另外一回事。後來的時光里加入了我國著名的鄉建學者左靖,於是以經常我會接到兩個人幾乎同時的任務,一個總叫我刻音樂,一個則叫我刻生薑或者馬鈴薯。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古典的、優雅的情誼。
涂飛:最開始我們是以這樣的方式:我提要求,他來負責木刻。那時候左老師還沒有找他刻。他刻了一段時間以後,有一天半夜給我發短信説:“如果有一天我刻不動了,我的孩子也許可以繼續刻”。但他的孩子最終並不喜歡木刻(笑)。
我們的每一期海報都想有一種比較好的呈現方式。木刻,毫無疑問是我覺得最好的,首先它是可以非常快速地成就的一個東西。
劉慶元的舊天堂書店藏書票 第一輯
大家看到這個海報可能覺得很酷炫、設計很好,他能在很短的時間裏自己去搞定、刻好。他在極短的時間裏創作、構思並且形成成果。用音樂的方法説,這是自由即興的一門藝術,優秀的樂手才可以做到這樣的“短平快“。
舊天堂書店的系列周邊
劉慶元:我覺得這是一種生活方式,我們得自己發明自己的生活方式,我20歲時就覺得“自己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品質。
當時阿飛也跟我談到書店的視覺,問我覺得什麼樣的視覺能夠“短平快“,然後大量産出。因為找設計師、跟設計師溝通開會,這對他而言無疑是非常折磨人(包括折磨他人)的事情。
涂飛:我們三個人都是設計的天敵,毫無疑問的,得罪了非常多人(笑)。
劉慶元:我會好一點,你這種屬於簡單粗暴型(笑)。我覺得視覺應該跟行走、吃飯和思考是同樣的節奏。“快”不是我發明的,“快”是戰爭年代發明的,在最沒有條件的情況下創造條件、保持持續的生産和工作節奏。這種方式對我的影響會比較大,包括判斷、説話、思維的方式等等。
涂飛作為深圳著名的生活美學達人,他覺得最重要的是要讓大家一起過我們想過的一種生活方式。左靖發明瞭一個庇護所——“他的窩”;而書店就是另外一個庇護所。
舊天堂書店往年的年曆海報
涂飛:這是我們當年做的一個年曆海報,慶元做的;設計是魏籽,是我們書店的搭檔。毫無疑問,我覺得魏籽是劉慶元的木刻最好的詮釋者,她可以把自己的東西跟他的東西做一些碰撞,有更多火花撞出來。
劉慶元:但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訓練涂飛成為一個排版達人。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遲早有一種懶人設計軟體會馬上發明出來,通過個人思維形成視覺輸出,不需要和他人來回倒騰。
涂飛:之前慶元有一本木刻集,本來我想寫那個文章的名字,就叫《潰敗的藝術》。我很享受在我們逃跑時仍然要留下什麼的這種強烈的願望,那是一種絕對藝術的精神。你敗了,你在跑路,你跑路時還想著在墻上我要弄點什麼,要留下來讓誰看到,這種表達是相當藝術的表達。我們要求必須要快,因為慢一點就變成另外一個事物了,就不是我們這個性格的人要做的事情。並不是代表其他的不好,這只是一種方法、一種風格。
劉慶元:對,阿飛説的“快”,我的理解是要比在墻上寫手機號碼的那種人更快。我曾經觀察過,很快,他們寫一個“賣藥”或者“下水道清理”,相當快。這個節奏快不是他自己的節奏快,是更大的時代慾望在推動他,讓他變成在城市巷道裏穿梭的快槍手。
涂飛:我記得2000年左右展開的一場“運動“,墻上的小豆腐塊全部要罰款。那一個月墻上的豆腐塊增加了一百倍,因為大家都把仇人的電話寫在了墻上,讓他們去懲罰那些仇人(笑)。
劉慶元:視覺和內容碰撞時,還是要有一個認知的基礎。這個基礎是,某種程度上我要比阿飛更加去理解他要做的事情後面的東西。我們的溝通都是非常簡單粗暴的,他經常説加個樂器,再換個眼鏡,就是類似小孩的那種溝通方式。但到我這裡我得考慮和處理一下關係,本著不給主辦方添負擔、留手尾的目的。某種程度上我要比他考量多一些,有時候他還比較原教旨,但我覺得這個也沒有關係。
第二屆明天音樂節 海報
涂飛:這張海報,以前刻過一個用望遠鏡的人,我非常喜歡,我覺得那種瞭望的感覺很適合我們的明天音樂節。但因為那是一個橫向的圖案,我就跟慶元説能不能刻一個逆水行舟的人,用這種感覺來帶到明天節。
作為一個音樂策劃人,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裏認為,必須要在這個圖案裏看到樂器、聲音、跟音樂相關的所有感官的東西,讓人家覺得這是一個跟音樂相關的事情。但從這一年開始,我放棄了對設計師的幻想,其實也是放棄了對我自己的幻想。因為作為一個策劃人,你想構思唱片封面、一個音樂節的海報,太難了。做音樂海報這件事,在全世界都是一個難題,幾乎沒有人能夠做得好。但如果我們借用木刻的方式,就可以把這種通感,用視覺的方式稍微轉譯一下,讓人家覺得“大概是這麼一種音樂吧”。因為它是一個在划船的人,並且面部模糊;別人看了,覺得這有可能是比較前衛的音樂節。
我覺得現在年輕人的思考方式,已經和傳統海報的思考方式不一樣了,這種資訊傳達也許可以給他們帶來準確的傳播。我從這裡開始就跟劉慶元合作,把我們想説的話表達在這個冷冰冰的木頭上,那種感覺也挺好的。
第八屆OCT-LOFT國際爵士音樂節 (SINCE 2011) “節中節”特別單元海報
這是我們做的第八屆爵士音樂節,我們決定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單元,就是音樂節中的音樂節,這個單元是絕對前衛或者符合我們自己口味的、三天三夜馬拉松式的展示。我對慶元説我們要做一個這樣的東西。非常有力量,這個作品我非常喜歡。
第八屆OCT-LOFT國際爵士音樂節 “節中節”特別單元 海報
因為我們每一屆“節中節”最後的謝幕以及每天在書店進行的不間斷音樂之間即興的演出,節目太長太多了,每天都可以晚到四五點,成為了一個現象。劉慶元正好對咏春也有研究,就用咏春的形體來表達2019年“節中節”的感覺。
劉慶元:我主要是為了不給主辦方和設計方製造負擔,所以就連文帶圖一起刻,只要排起來就行了。因為是在找最簡潔的方式去應對使用,我的工作是做這個考慮那個。
確實我們都愛音樂,也把音樂作為自己一種閱讀的方式,那麼如何讓它繼續延續?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如何快速地進行內容和文化的自我生産,會變成越來越迫切的一個問題。
第一屆OCT-LOFT國際爵士節的現場照片
在B10第一屆爵士節的舞臺,那時候還擺了很多凳子,這個凳子還有各種不同形狀。墻上的作品是我在國外參加完展覽後沒地方放的,我就説拿給他們。之前也有美術館説要收藏,不是説他們不會花錢收藏,我覺得來回溝通太麻煩了,我就喜歡一次過,就像看書。第一頁讀完就馬上翻到第二頁。
涂飛:大家看出來是什麼字了嗎?
劉慶元:“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涂飛:有兩個字被收藏了,我們得到六個字。這六個字從老的B10到搬到新的B10,所有人經過看到都很喜歡,於是我們就把這六個字用起來了。我覺得劉慶元給我最大的啟發是所有東西都能用起來,你只要想用,他那裏都能源源不斷地提供。我經常用別人用過的東西,我完全不在意,跟他合作之後更是完全無所謂了,我已經開放到什麼都可以了。
劉慶元:那也不是,是要我願意才行(笑)。
涂飛:劉慶元之前一直是圖、字都刻,後來有一天他突然發了一個文件,24個字母都刻好了,自己去拼吧!
劉慶元:“地方、音樂與實踐”,是阿飛提出來的,我覺得特別好,而且可以在不同地方進行。最近我開始接到全國各地的朋友問我這個計劃的實施計劃,我就變成了這個計劃的宣傳員,這個漂流項目有可能在成都、西安或者其他地方進行。在不同地方,我們會在當地組織一些放映和論壇和講座,包括演出和出版。我們也在適應今天這種疫情下的形勢,這邊“紅”了就去“綠”的地方,“綠”的變“紅”了我們再去更“綠”的地方,不停地“遊擊”。
涂飛:“一路潰敗式”的藝術,但我覺得很好。包括以前我們跟左靖去大南坡等等地方,實際上就是同一件事,可以在那兒開花結果的事情很多。
“一思一食“第二期的特別單元 “地方、音樂與實踐“ 海報
劉慶元:你講一下這個海報的關係。
涂飛:我們最早想請一位特別棒的彝族口弦演奏家馬國國,因為我們都很喜歡口弦,還沒有請過她演出。當時我們想以口弦為主題做第一期活動的海報,所以我就要求劉慶元刻一個彈口弦的人,他很快就刻完了。我覺得非常棒。我們永遠都像做一個傳統的雜誌一樣去做海報,這個看上去像一本學術期刊,但它很有幹貨。懂的人會覺得非常好,它很可愛,你會喜歡;不喜歡的人,不會在意它。但我們只需要把我們的同道人照顧好就好了。這個可以出成一本雜誌,包括我們今天的談話,包括左靖老師的談話,包括工作坊、演出,整理成一本書出版,我們這個作品就告一段落,然後再去第二期、第三期。
劉慶元:最近很多人要我去説關於木刻的事情,其實我拒絕了很多。我越來越不年輕了,我覺得這有一個好處,就是我要更加快速地做這個事情。我也跟阿飛鼓鼓勁,叫他要多搞音樂節,搞不了“明天”就搞“後天”,這樣我們就會有一個比較簡單粗暴的理由,相當於“對不起,你的活動實在是太可怕了,我不能參加,我只能參加我們自己的活動”。我現在覺得節制和拒絕是非常得體的表達方式。
我刻口弦的時候,心裏就想“不要有一個地方種族的感覺,不要有民族的感覺”。但口弦是古老的、傳統的、土地的、有溝壑的,手和臉上的肌理是粘連的,它是不是木刻都不重要,要表達的是這樣一種東西——口弦會説話。
涂飛:對,而且木刻的容錯率很高,只要你的情感夠炙烈,你怎麼刻,它都不會難看。
涂飛:這是我們第一場講座,張鐵志主講。
《吳吞民謠專場:一萬個名字》演出海報 2011
這是吳吞的民謠專場。我和左靖一樣非常了解劉慶元20年木刻生涯,作為他的朋友,我們對他的早期風格是比較迷戀的,因為它更粗暴、更有早期木刻的風格。
劉慶元:凡是這種迷戀自己的早期、中期的,我覺得這些東西都應該被自己扔掉、拋棄掉,不要回味什麼“成名作”、“自己最有實力的代表作”,要把這些想念去掉,包括日常的討論也是這樣。這個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在繼續,做不完的工作,最好連題目都來不及想。如果你沉迷于這是“最好的”之一、之二,那就進入到另外一個隧道裏去了,要沉浸小我、自己感動自己並按捺不住地宣講是很容易的事情,很容易做到的。
通過木刻塑造一種情緒,這並不難,例如憤怒和吶喊,包括惶恐。但最重要的是你得過了自己這一關,這才是最珍貴的,那就是克忍和面對平靜。
像涂飛,前十年都在説什麼早期早期,後來他自己也不説了,因為我已經把這些都解散了。
涂飛:消解掉了。
劉慶元:對,就像他跟我説我要刻“路過舊天堂書店”那種狀態,不用描述我就知道這種狀態了。左老師要我刻一個馬鈴薯,刻馬鈴薯就刻馬鈴薯,你首先要愛一個馬鈴薯。其實裏面有很多路徑——例如剛剛左靖説的“要美好地面對未來,先關注自己”,那就是愛;但愛不要説出來,藏進去接近它。在快速完成作品的同時又使作品與主題達到一個高度的吻合,這是對自己也是一個比較好的知行狀態。
《死城漫遊指南——一部盛世中國的荒誕書》 張曉舟新書沙龍海報 2012
涂飛:這是等下要出場的張曉舟。
劉慶元:審美意識幾乎為零的人之一(笑),這是老朋友之間的玩笑哈。但這也是張曉舟非常酷的一個地方。以前他在廣州住的時候,據説他家的墻是紅色的,他要在這種環境裏寫作。他天生擁有搶佔先機的天賦,讓自己迅速成為一個識別度極高的符號。這麼多年來沒有改變,我覺得這是他特別有意思的地方。這是我為他以前的一本書做的封面木刻……你們看這個紅色。
涂飛:非常好的一本書,我讀完了。
劉慶元:舊天堂書店有幾個學習小組,打碟和研究黑膠的是同一撥人,後來我發現買黑膠的也就這幾個人,互相排隊、搶購彼此的唱片。在今天,什麼樣的一種狀態能讓這幾個人自己組織活動,自己消費自己,還互相評議對方從自己這裡買過去的唱片。我覺得這是一種很扭曲,但又是一種特別溫馨的情誼(笑)。
“書店塑膠人“ (SINCE 2016) 黑膠音樂分享活動
右邊是丁路,左邊是阿飛,他那時候還比較胖。
“書店塑膠人”的各種海報
涂飛:中間的是打口一代,非洲的Ali Farka Touré,我非常喜歡的音樂家。這是通過早期的木刻作品變形過來的一個海報,像是貼在墻上的感覺。
劉慶元也培養了書店的同事,做他的木刻門徒,從一個素人角度跟隨他學習木刻。劉慶元的意思就是誰都可以做木刻,只要他動刀,只要他(她)愛這個感覺。
劉慶元:那也不一定,我覺得這個還是要判斷什麼人合適。什麼意思?我的理解,一個書店的日常視覺,必須要有內部的一個人為自己的書店工作做一些能做的事情,而不是每次都是阿飛來找我,雖然找我沒有問題(笑)。這個訓練的方式不是圖畫的方式,是從介入圖像的方式入手。
如果沒有受過長期的專業訓練的條件,那就把構圖意識扔掉。不需要構圖,由心而起,佔滿這個空間。如果你控制不了一張A4紙或者一支HB鉛筆時,那就放棄它,就用你最常用的掃把在墻上畫你想畫的東西,寫你想寫的話,那你就是用身體在生産視覺。
涂飛:在他這種美學強權下會出現一個問題,我們的設計師......我們從來都不認識這個是誰,因為每一次他們都在我們的“放左邊一點、黑色多一點、黃色多一點”下設計,他們就很生氣,署一個根本不屬於他們、也不屬於任何人的名字。
劉慶元:早期我們在買打口碟的時候,我曾去到老友邱大立家裏,他們家就是這樣,總有幾個年輕人,這幾個年輕人的膚色、口音讓你感覺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的風塵僕僕,有的文靜白皙。年輕人在翻找打口碟,有的人還在修補那個打口碟。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訴説自己的故事,這是當時我們年輕時的其中一種生活方式。
涂飛:我在深圳電視臺有一檔電臺節目,叫“行走的耳朵”,影響中國大概200多個人(笑)。
《行走的耳朵》貓王電臺復活節特輯: 撒哈拉直播《秘境迴聲》 2017
這是我跟劉倩在撒哈拉沙漠共同主持的直播節目《電臺復活節》的海報,我邀請慶元來做的木刻。我説來一個撒哈拉布魯斯,他就刻了這個。我覺得吉他和武器有這樣一個圖像的連接和轉譯,可以讓看的人受到振奮,並且誤以為這個節目還不錯,會有一種想要聽的感覺,這個海報的目的就百分之百完美地達到了。
第二屆電臺復活節 《秘境回聲之你是風兒也是沙》 海報 2018
這是我們在敦煌的“復活節”——《秘境回聲》的海報,也非常好。我覺得我們這種合作可以在一天之內全部結束,從告訴他到海報出來,只要一天甚至更短時間。這種過程雖然痛苦,但成品出來時,你會覺得它就應該是這樣,它就應該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在局限裏表達成這樣。這是最好不過的。
劉慶元:重要的還是內容,因為這個電臺確實影響了很多人,一個是我、一個是調音師阿義,阿義是要開著車在車上聽收音機的那種人,我則為此投資了好幾個藍芽音響、收音機。因為最近幾年工作忙,我都要等到星期一時聽錄播,幾乎沒時間聽直播了;後來我發現直播幾乎變成了三個月一次了(甚至更長),我就不停地投訴。得考慮一下我們這種聽錄播的人。因為那個電臺節目我確實特別喜歡,所以視覺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內容,視覺只是其中延續的一種方式。
《即興:其本質與音樂實踐》2019 作者: 德里克·貝利 譯者: 韋瑋 / 金運豐 出版社: 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
這本是國內貌似最枯燥的一本書,後來阿飛跟我説他們找人翻譯出來了,但找不到出版社,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認識的都是出版畫冊和學術論文的人。結果有一天我去上海參加活動,碰到中國美術學院的一位教授,我快速地説服了他,在他的幫助下,這本書就通過這樣的方式做出來了。
涂飛:我們在美術系統以木刻的方式求得了一個出版的機會,出版了這麼經典的一本書。可能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出這樣的書,但我們得以讓它在一個正規的美術學院出版社出版,真的太不容易了。
劉慶元:中國美院的一些從事當代藝術和理論研究的老師學者,就對這本書特別感興趣。我覺得一本書出來的意義不是把它賣光,而是讓它成為你這個出版社的學術內容之一,這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兩位同志 - 《另外兩位同志》壹&貮 OH-007 2016
涂飛:書店作為一個音樂的廠牌,出版了很多唱片,大部分是跟劉慶元合作來出版的,除非有少部分藝人要求用照片來表達,我們就會到另處去做。
Ganelin Trio - 俄羅斯新音樂在中國 OH006, 2015
這也是劉慶元跟魏籽的合作,這張唱片非常精彩,已經售罄絕版了。
劉慶元:做這種唱片的出版最致命的是,當我刻完後,阿飛就跟我説五根弦而你刻了七根那塊效果器一共七個你只刻三個,這根管子有兩個眼不是三個眼。
涂飛:他的刀痕我留下來了,我並不想去掉他的刀痕,想把它以一種更粗暴的方式留下來。
五條人樂隊的仁科、茂濤與張曉舟
涂飛:待會兒這兩個人(茂濤和張曉舟)會坐在我們兩個的位置。這是我們永遠的美好回憶。我覺得左靖很牛,那天在大南坡,他説:“我們認識了你們,簡直倒了霉了,現在想幹什麼事都幹不了。”仁科很經典地説:“我爹也這樣説。我爹去找工作,那個人説你兒子這麼火了,你還找什麼工作。”但當年他們(五條人的仁科、茂濤)就是我們的終身免費模特,我們所有的書品、穿著都是用他們來代言的。
劉慶元:每到音樂節,全國各地的朋友都會來。
涂飛:張曉舟會在半夜三點説:“你看,他參加這個綜藝又穿了你的衣服,品牌強行露出,牛逼!”我説:“牛逼!”
IZ-《廻聲》 OH-005 2013
這個專輯封面是再次利用,因為用它做了一本叫做《書》的書的封面,但我覺得很適合馬木爾。
郭永章-《郭永章墜子選集》 OH 016 2019
這是為郭永章老先生量身定做的,這個非常棒。
劉慶元:這幅木刻被比較溫婉的左靖老師評論説認為是最好的之一。這是典型的鄉村知識分子情懷,對我來説無所謂的。
涂飛:丁路這個傢夥上了他兩次木刻,最左邊的這個是他。我們大南坡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為了村民做了一張很好的、很發燒的唱片。將由摩登天空張曉舟來推動這個事情,在這個機構來出版。這種連接是非常完美的,我一個人做事情、全套工藝都自己搞定,並不好玩;好玩的是每個人都參與,最後另外一個朋友來落下注腳。
《南坡懷梆2021》 2021
劉慶元:這裡要表揚一下張曉舟,趁他沒有上來之前。張曉舟同志為這張唱片的出爐還是花了很大的一些功夫的,這是看不見的幕後工作,雖然我們對一些細節同樣會給予冷酷無情的鞭撻。
涂飛:其實這些藝術家本人都非常非常愛這些作品,包括Peter Evans,他本來就是想著“我喜歡中國的道家文化,我到中國來表演我即興的小號Solo,我想表達一種意境”,結果刻出來這樣(《于無聲處》),他覺得太完美了。這些都是滯銷的唱片,但都是偉大的唱片。
LOFT JAZZ SERIES
劉慶元:木刻一輩子就兩刀,正手一刀,反手又一刀。
那個黑鳥是他出的主意,很多黑鳥飛,形容了半天。我最討厭別人形容意境了,一個是他,一個是張曉舟,當然後者更可怕。
涂飛:我邀請我們的特邀設計師林溪同志來設計。這個紅太陽,我特地讓他套色不準,他很難理解。最後好像他看到樣品時説我覺得也挺好的,是另外一種感覺。我們想在一種看上去正常的思路裏帶一點神經質,這也是今天的講座嘉賓們共有的一種特質。
劉慶元:這個也是滯銷的吧?
涂飛:這個賣完了。好像我們合作的國家都不是很友好,出的唱片也都不好賣。《加州錄音1967》封面是我們做的一個木刻,他的女兒看了這個唱片非常感動,説非常棒。
Nihkil Banerjee - 《加州錄音1967》 OH-025 2020
劉慶元:這張唱片又喚起了一些學者朋友的回憶。很多年前有來自印度非常重要的學者去國美做講座,之後到舊天堂書店講座。他們出了一本書《重塑民族主義》,這裡面有提及印度音樂與現代性、文化和民族的內容。講座簽售完之後阿飛説要跟這位學者聯繫音樂出版,學者非常認真,回去後真的找到這個聯繫方式給到阿飛,大家就把把這個事情串起來了。這就是幾個人的全球化漂流,我覺得特別有意思。
涂飛:你把張曉舟的金句説了。
Jooklo Duo / 老丹 - 《啫啫銀河》 OH-028 2021
這是老丹和義大利的前衛爵士Jooklo Duo在書店的即興,也是非常棒的唱片,鐵梅設計的,用色非常大膽,非常棒。
劉慶元:因為阿飛對物的擁有還是沒有完全扔掉,老跟我説原作。我就想做到第十張或者多少張唱片後,就把原板拿出來,讓這些樂迷朋友自己印,我教你怎麼印,你把我刻好的板拿去印,印完之後自己貼在唱片盒子上,你自己簽名,我連簽名都授權了。
涂飛:對,剛才的系列我們會出十張,一套。
劉慶元:比如簽“劉慶元刻、涂飛印”,這是木刻實踐論中的利他主義。
IZ - 《路過舊天堂書店》OH-029 2021
涂飛:這是晚上要演的音樂家馬木爾,去年在書店的即興。
劉慶元:我把光頭男子刻得非常猛烈,我把這裡面我認識的人都刻得猛烈,包括女孩也如烈火。因為當時就是這樣。
《路過舊天堂書店》 海報
涂飛:這是一個玩手機的張淼,戴眼鏡的。
劉慶元:我加了一個風扇,把音響拉低,還有一個拿著酒瓶子晃的朋友。
涂飛:這個唱片非常好,但我們也獲得了一些虛名,我們有很好的朋友在英國的《WIRE》雜誌,他們有兩個編輯強行要把這張唱片推送到今年年度50佳全球唱片裏去。左靖就發了一個朋友圈“恭喜這張唱片獲得全球50佳,不過是最後一名”。很討厭(笑)。
劉慶元:這個人是北京的神棍,我把他刻進來了,他專門從北京來看演出,但我沒有告訴他,我沒有跟任何人説這個是以他為原型的。
涂飛:他還是原創?
劉慶元:改了一下。木刻最大的特點是你的作品要經得起放大,和縮小,很多東西一放大就沒有那個勁兒了。我覺得最滿意的應該是這些書店玻璃窗外面的觀眾,這些觀眾才是這幅木刻的重點。
涂飛:對,我們表面上看上去很不在乎榮譽,但我們在乎你們給我們的榮譽。如果你是一個很會吃的人,你會在乎另外一個懂吃的人對你的表達。
我們最近的一個出版,一個小時就賣光的一張唱片,是龐麥郎、馬木爾的《我的滑板鞋》,重新進行了母帶處理的、音質非常好的一個唱片,唱片反面是一個馬木爾噪音版的《我的滑板鞋》。
約瑟翰·龐麥郎 / 馬木爾 《我的滑板鞋》 OH 031 2021
這是一個很酷炫的合作,但也是很臨時的一個合作。其實是在他去年年末想來B10演出,我們的同事就跟他溝通,説乾脆幫他出一張唱片,他以前出品的音質不太好,重新做一下。我們剛剛做完錄音的混帶,他就住院了,我們又擱置了很長時間,他出院以後我們才説把那個加上日程。一種巧合變成了熱點。
但這張唱片就是今天我們幾個人都喜歡的一首歌,説不出為什麼。它也許不是一個我們主動的藝術家主觀的藝術表達,但它就能打動你,我們就被打動了,所以我們願意為他做點事情,我們想讓這首歌以更好的形式、更多元的方式流傳下去。
《我的滑板鞋》2021專輯封面原稿
最有趣的是各種各樣的評論,有的人説馬木爾這算是攀上高枝了(笑)。有人説怎麼要消費龐麥郎。其實一個事情能夠引起很多很多不同的多元的討論,是最好的情況,就説明我們做得比較好了。但這不是我們的主要方向,我們主要還是做那些“滯銷”的産品,可能碰巧碰上了一張熱銷,我們也不會拒絕這種熱銷唱片給我們帶來的一種喜悅的心情。
劉慶元:這首歌的原版出來後,我開玩笑説這個國家有三個人為它哭過,你肯定哭過,還有顏峻。我就在觀察我周圍的朋友,有哪幾個人被這個東西感動,直到最後不得不説點兒什麼。結果顏峻就寫了篇關於龐麥郎的文章,後來我跟阿飛説我們要出這個唱片,但絕對不要告訴顏峻。
涂飛:聽張曉舟説賈樟柯他也哭過。
劉慶元:他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了,我覺得他已經不會再有能力做出這樣的事情了。
涂飛:楊波給我打電話説:“這個唱片太牛逼了,他能不能在你這兒演一場?樂手確實是個問題,馬木爾能不能指揮一下。”我説這個應該不是我們要做的事情,我們要做的事情就只是我們想做的事情,我們不會做一件更好、但我們不想把體力用在上面的事情。
馬木爾原定巡演海報稿
涂飛:這是馬木爾本來疫情之前要去德國巡演的海報,由於我們沒有防護服,拿不到簽證,就取消了。疫情之後誰知道呢。這是他的原作,作為今天從龐麥郎到馬木爾這個主題的結束。
劉慶元:後面要有這句話。
涂飛:“Make some noise”。
時間關係,我們今天就講到這裡,謝謝大家。
劉慶元
劉慶元,出生於重慶市,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版畫係,現為廣州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學院副院長兼實驗藝術系系主任;廣東省美協實驗藝術藝委會副主任,廣東省美協版畫藝委會委員。劉慶元主要工作方向是當代藝術設計的社會融入方法、跨學科實踐和創作。其藝術工作涉足當代文化領域的不同界別,如前衛音樂節、實驗劇團、文學設計、遺産保育、文藝鄉建等,同時他也參與當代文藝活動的策劃和組織。這也使得劉慶元的作品以“跨媒體”的姿態出現在公眾視野面前。他以個人創作和團隊協作的方式跟其他領域發生交流和跨界合作。劉慶元的個人作品參加了MAXXI羅馬21世紀國立美術館“世界在何處”、第五屆烏拉爾工業雙年展、第10屆法國里昂國際雙年展、第15屆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平行展、廣州影像三年展2021、第15屆連州國際攝影年展、第8屆上海雙年展、第7屆深圳國際水墨雙年展、2011成都雙年展和2013/2015/2017深港城市建築雙年展,廣東百年藝術大展等國內外展覽。劉慶元個人先後出版《碎片——1998-2006》《複製者》《沿著河邊一直走》和《你的表情就是我的符號》《速寫講稿》《複製的方式》《匠器》《跨媒體藝術叢書:鄉村與木刻》等。
涂飛
涂飛,舊天堂書店合夥人。獨立音樂策劃人,深圳華僑城創意文化園B10現場策劃人,深圳OCT-LOFT國際爵士音樂節策劃人,“明天音樂節”策劃人,深圳電臺“行走的耳朵”特邀音樂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