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液體:藝術實踐重思

時間 :  2021-09-26 13:28:21  |  來源 :  藝術與媒介

在今天大數據時代,在數字技術高度發展的進程中我們的身體不斷地被數據化肢解和管控,個體生命的意義開始液化成為母體的一個光點,在這樣的時刻談論世界主義的有什麼樣的現實意義,我們是否已經具備了成為世界公民的資質,我們的社會系統是否已經具備消除國家民族和意識形態差異的前提條件,抑或是一個烏托邦屬性的沙盤推演,這是首先擺在面前的問題。

接下去我想用“想像與現實”的角度來談一下這個命題,通過回望我自己的幾個創作案例所涉及的問題以及當時創作的語境來和大家一起回溯一下,從一個特定的視角來回應一下這個問題。

案例1《美多撒之筏》 數字攝影  2000  177/125cm

原始的《美多撒之筏》是一幅油畫 ,誕生於1818 - 1819年間,作者為法國/浪漫主義代表畫家特奧多爾-席裏科( Théodore Géricault 1791-1824)。這是一件劃時代的浪漫主義代表作品。作者通過想像描寫了當時的一次海難事件。

在世紀之交的時候我挪用了席理科的筏子,想像了一個場景,用數字攝影進行創作。由我身邊的藝術家朋友們以及我自己組成一個快樂的漂浮劇情,在現實和想像之間像液體般的浮游著。當時在中國當代藝術還是處於地下的狀態,沒有合法化,接受度也非常低,基本屬於系統外的文化事件和活動,我們的創作和展覽的狀態更多是以移動遊擊的方式展開的。回想起來這可能是我最早直接使用液體概念的作品,新世紀來臨之際給了我一種更為明確的漂浮感覺,我感到了自己在不由自主的移動著,去哪不明確,但仿佛又使我看到了希望,就像畫面中那個站在最高處向遠方揮舞著手中衣物的女孩那樣。

我翻看了當時為這件作品寫的文字,摘錄如下:“人類歷史中充斥著災難的畫面,而且彼此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當我們在經歷的時候卻往往處於麻木的狀態,可能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免遭其難。這種動物性的本能是每個人所具備的,藝術也具備這樣的功能,那就讓我們以此為武器,抵禦種種災難的襲擊。

藍天、白雲和大海,沒有什麼可緊張的,儘管那只著名的筏子曾經是災難的象徵。我們儘量不往壞處去想,我們也不敢往壞處去想。我們只往上看,就像一個患有恐高症的登高者,往上看才有安全感。我們要吸取“杞入憂天”的教訓,對生活充滿信心。麻木才是幸福之源。”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有一種飄移之感。

案例2《 1999 & 2000傳奇》裝置 2001
2001年3月展于舊金山MOMA

作品內容取自1999年12月31日至2000年1月1日 跨世紀的時間裏在中國所能接收到的電視節目和網際網路資訊。將這些資訊製成資訊迷宮,觀眾在這迂迴曲折的迷宮中充分體驗資訊量化的種種感受。

2021年5月展于UCCA EDGE 上海

世紀之交的生存環境,數字化網路的廣泛應用改變了資訊的流動和傳遞方式,帶來了生存及認知環境的變化,不管你是否願意,我們都程度不同地沉迷于資訊之中,置身於特定的時代神話裏,我們將面對越來越龐雜的數據、符號和代碼,由此産生的圖片、影像、文本和數據可視化圖形將篡奪現場的發言權,使得資訊中的虛擬性比例不斷上升。在資訊不斷量化並作有機迴圈的時空中,電視和網路無疑是神話的主角。在這樣的時空裏我們既有的判斷和表達能力能否應對大量撲面而來的資訊是值得懷疑的。

從數字媒體領域“空白”的時代進入到 “資訊過載”的時代,相比“空白”,“資訊過載”反而更容易迷失,這是我們要面對的問題。

社會的資訊化和資訊大量涌現,刺激了人們對資訊需求,資訊流動形成了錯綜複雜、瞬息萬變的形態。個體和個體、機構內部和外部形成有形的資訊流動和無形的場域。 在這樣的資訊的場域中我們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汪洋中四處漂流的一葉扁舟。

在我的記憶中整個80-90年代是一個徐徐拉開帷幕的時期,就像一堵嚴實的老墻裂開了一道又一道裂縫,透出耀眼的亮光,我們慢慢看到了以前沒有看到的景象,也逐漸修正了存在於內心的種種猜想和假設,隨之帶來了更為複雜的迷惑感,記得那個時候朋友們經常扎堆在一起討論面臨的境遇,這是當時的現實情境。

案例3《一個世界正在建設中》網路實時互動影像裝置 2006-2013

在直觀上觀眾將會在“一個世界正在建設中”看到一個虛擬的星球影像,在這個星球的表面上會有一些圖片存在,這些圖片是來自觀眾的私人資訊,觀眾通過手機將拍攝的圖片發送到這個星球上,在現場觀眾可以通過滑鼠的操作來放大或移動這枚星球對它的細部進行觀察,點擊這個由私人資訊建立起來的虛擬世界。

這件作品採用虛擬數字成像技術誕生了一個“世界本體”,在“建設世界”的過程中使用網路媒介將公眾的“私人資源”匯集到星球上,使這個世界産生了文明的進程。

無名星球上的資訊是觀眾通過手機發送上去的私人資訊,這些私人資訊傳遞到這個無名的虛擬世界中,通過資訊對流,我們個體既是資訊源又是資訊的接收者。在資訊對流中烏托邦的想像成為了近在咫尺現實,在時間維度上抹去了過去和未來的差異,私人資訊在資訊的流動中也同樣遭受轉換和消解的危機。

在資訊的傳輸流動中進入烏托邦世界是一個美秒的體驗,在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我們可以接收到了不同個體發送的私人資訊,這些資訊屬於這個不存在的星球,資訊已經解碼成為公共資源,不為哪個個體所有,是與這個星球融為一體的自然資源,為全體社會成員共用。

當觀眾拿起手機將存在於自己私人空間中的資訊通過網路傳送到虛擬的無名星球上,意味著將資訊價值能量在時間和空間中發生流動,這種時空的移位使資訊能量發生了改變。在虛擬星球上看到與自己的手機上相同的資訊時感知的結果是截然不同的,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私人資訊轉化為公共資源後的所産生的能量聚合或衰減的結果。

這件作品看上去有些荒誕和無意義,我在設想這個計劃時沒有更多的期望和訴求,只是想造一個不存在的世界,然後將私人的資訊流向這個時空,看看是不是有意義産生,結果卻讓我産生了對資訊流動和社會學意義上的思考。

這是一個作品在先意義滯後的創作過程,創作的持續時間較長,從2006-2013,7年時間中産生了三個不同的表述版本,意義也在不斷地遞進中,從這一點看作品自身也存在著一個“自傳遞”和“自流動”的過程。

案例4《零度海拔》 數字攝影 2007

這件作品的是在2007年完成的,是一組系列的有不同方式呈現的作品,案例圖片是以數字攝影的方式呈現的,作品的圖像是通過數字攝影的手段在零度海拔的高度截去海水和各種漂流物的截面,這些漂流物質包含那些被入遺棄的口常用品、消費品、文化用品等。觀看的視平線保待在水面和水底之間,水中物的內容帶有明顯的不同時期和文化殘留色彩,這些被遺棄或由於各種原因與母體分離的物體,隨波逐流到處漂泊,它們曾經是與我們生存和發展關係十分密切的物質。以物品漂流作為畫面來表達流動所包含的資訊。

這是一件由直觀的景象構成的作品,這樣的景象在我的經驗中也曾經看到過,它給我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很容易使我産生對“母體”想像,母體是産生生命的地方,是與在矩陣定義下的數據有關的主體。這些物料用品的母體是什麼,我們是否可以將其設想為一個價值系統,當物品和孕育它的價值系統分離時,它的存在意義就像漂浮那樣變得不確定了。

對一個時代來講,價值系統是主宰,是母體,孕育和支配著物質世界屬性和社會關係。回首看過往的時代,我們經歷了價值系統的更替和變遷,像波浪那樣起起伏伏,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被母體分離出來的物品,這些我們熟悉的物品被拋出了價值系統,成為隨波逐流無意義無價值的存在。

案例5《家在何處?》    數字圖像  2005

我們看到的是一張廣州城市地形圖,在這張地形圖上呈現的所有城市元素諸如街道、建築、橋梁、城市公共綠地等都來自上海,這是一個在意想中的烏托邦景象:將上海搬到了廣州。一座城市像液體一樣流動飄移到了另一座城市。

這件作品的創作背景資訊是在2000年之後,這一時期我感到生存的環境在迅速變化,周邊的人員在急速流動,城市環境在迅速變化,我的認知感觀在急速地被刷新,我熟悉的事物在不斷地消失離去。這種波濤式的環境讓我對“家”的概唸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這件作品的創作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在不同的城市元素中尋找共同的結合點是一個發現的過程,讓我感到存在於個體差異中的相同之處是這個世界的基本結構,在這樣的基本結構中我們所認同的“家”的本質是相同的,假設我們變成了液體四處流淌應該是沒有障礙的。

以上這些案例是過20年左右的歷程中所面對的現實境遇和思考的軌跡,對我來説其中液化和遊移是一個貫穿的整個歷程的常態方式。我們看世界主義就像一個窗口,可以通過這個窗口觀看、思考、想像,研究討論……我們可以做任何事情除了進入窗口把它變為現實環境。在現實中,一方面數字技術和生物科技在現實中扮演了消解個性和保障強化管控系統的角色,另一方面又帶來了虛擬空間的新維度,提供了新自由可能性,或許世界主義正是在這樣的時空維度中形成的一種未來人類的系統,我們在這樣的時空維度中有什麼樣的作為呢,我們如何通過遊移和液化來抗衡數字生物技術利維坦式的消解和管控,這是我們要面對的現實問題。

    (以上由高亦偉整理,已由藝術家確認並授權發表。)


胡介鳴 Jieming Hu

胡介鳴,1957年生於上海,是當今中國數字媒體和錄影裝置的先驅藝術家之一。胡介鳴有著對其他學科的偏好,往往將那些不相干的領域雜糅其中。胡介鳴的嘗試來自對內部生理的關注之表達,轉換了生理圖表、手勢、建築空間、身份和五線譜到視覺經驗雜糅的綜合體驗中。胡介鳴的藝術創作駐足於時間、時空、歷史、記憶的交替更疊,利用眾多的媒介,不論攝影、錄影或數字互動技術,持續提出他的觀點和質疑的主題。讓觀者置身於過去的、不確切的某一個時空中,個人記憶中的圖像被喚起,形成個體的文本。胡介鳴作品中的物體、材料、影像、交互程式及智慧化控制建立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場域,飽含著無限的歷史記憶。它們相互交織,彼此覆蓋不斷消解,又相互生成。其作品所傳達的不僅僅是對物體的感受,實際上是與當下的空間和時間産生一種新的敘事關係。整個空間讓觀者置身於過去的、不確切的某一個時空中,個人記憶中的圖像被喚起,形成個體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