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連州國際攝影年展/ 線上影展
 
 

《不朽的林泉》 周仰

生在江南,小時候蘇州園林是沒有少去,然而除了遊人如織,並沒有許多好印象,直到與阮儀三遺産保護基金會的合作讓我能夠近距離接觸園林,才真正體會到古典園林的精髓。2015年一個夏夜,我有幸在整個江浙地區為逼近的颱風提心吊膽的夜晚,將耦園佔為己有若干小時。坐在耦園黃石假山頂上的石凳等著天光消逝,我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看到,假山,並不是“假”的——在園林的語境中,它就是高山,因為園林並不遵循一元自然的法則,也不是用人造的山水對一元自然進行簡單模倣。正如托爾金在《論神話》中論述的,神話作者創造出一個不受已知自然規律的主宰、擁有獨立運轉規律的二元世界——一個允許讀者心靈進入的仙境——園林亦是不同於現實世界的另一個時空。古時建造園林的文人,他們以“造物主”的身份創造了立體的二元世界,允許人們親身流連其中,尋求解脫:並非僅僅是逃避古老或者現代“真實生活”的困擾,而更重要的,是從人類的必死命運中解脫。畢竟,正是在園林裏,杜麗娘夢見了愛情,於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這突如其來的、奇跡般的完美結局,予以我們慰籍和喜悅,超越了世間的悲苦。從崑曲的經典《牡丹亭》到《聊齋志異》之類的誌怪故事,園林總是那個不言自明的大背景。就像日本小説家夢枕貘筆下風雅別致又蒙昧黑暗的平安時代——“人和鬼神共處一個屋檐之下”——園林所構成的,也正是這樣一個亦真亦幻的時空,它能夠滿足我們終極的渴望:永生。誠然,如今作為旅遊目的地的園林,早已不是數百年前初建的樣子,歷經損毀和修復——哪怕是根據史料盡力再現,其樓閣亭臺,乃至一石一木,恐怕也不是人們心目中“原真的”古跡。然而,哪怕在佈局、植被、名稱、所有權方面不斷發生變化,有一種園林精魂卻始終揮之不去,即,無論歷史如何變遷,只要人類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對超越死亡的渴望不曾改變,園林在核心本質層面總是一脈相承的。讓目光透過物質的、現實的世界,去搜尋隱匿其中的另一個時空。當陽光照到水中央的一簇植物,或者暮光將逝,或者一尾鯉魚在稍縱即逝......在這樣的時刻,分隔兩個世界的帷幕突然撩開,那個隱秘的仙境浮現在眼前,甚至可以被銘刻在底片上。哪怕它同我們的渴望一樣無法抵達,但若能在一瞥之中確認這個仙境的存在,或許也可以獲得身在其中一般的慰籍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