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屆世界藝術史大會第十五分會場
誤解與曲用
編者按:日前,大會籌委會的工作會議上決定,為方便國內外專業人士提前了解本屆世界藝術史大會的內容,秘書處邀請每一個分會的主席分別對各自主持場次的主題進行闡述,並且介紹參加會議的人員和將要做出的報告內容。我們此次大會共設21個分會場,每一個分會場由一位國際主席、一位中方主席和一位青年主席組成,這63位主席已經在近兩年的準備中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和智慧。我們將按順序推送每個分會場的內容介紹,今天呈現的是第十五分會“誤解與曲用”。
十五分會場討論的兩個術語分別是“Creative“ ”Misunderstanding”,中文譯成“誤解與曲用”。不論是在中文還是英文中,“誤解”通常都帶有負面的意義,而“創造性”則完全是一個正面的詞,中文把它譯成“曲用”,把這兩個詞放在一起是為了強調藝術創作的方法論意義,重點是在一種貌似特殊的將錯就錯的創造過程。然而,在藝術與藝術史的世界裏,“誤讀”與“創造”或“曲用”相互關聯的事例其實是司空見慣的,這些事例持續造就了過去和當下的各種藝術傳奇和神話,同時也會反觀而成為對於這些傳奇和神話的批判。在第15分會場的報告中,我們將會聽到很多這樣的事例,以及對這些事例的鞭辟入裏的分析和闡釋,無疑,這將會是北京第34屆世界藝術史大會中的一個非常有趣的分會場!
此次大會,我們第十五分會場一共收到了來自中國、美國、法國、匈牙利、巴西、德國、荷蘭、英國、印度等九個國家的35位學者的投稿,其中不僅包括來自各個鄰域的知名學者,還有一些在研究中視角獨特,論述嚴謹的博士研究生投稿。論文的主題也涉獵廣泛,覆蓋了從中世紀基督教的寫經,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對於希臘羅馬時期藝術理論的重新詮釋,歐洲傳教士的文字與圖像中所留下的對於中國的想像,中西藝術理論比較中的誤讀,到當代藝術家在創作中的附會與曲解等方方面面。我們在選擇此次分會的發言人的過程中,除了看重論文本身的品質以外,也盡可能地放寬視野,因為對於“誤解與曲用”的討論必然要涉及對於人類的一般想像、創造和交流活動的心理、文化和社會機制的關照,這自然也決定了第15分會場將會是一個具有跨學科視野的藝術史研討的專場。
根據最後入選的十四篇論文的情況,我們的討論將通過三個小的版塊進行。每一個版塊將由一位國際知名的學者首先發言,對於版塊的主題進行宏觀的論述。
第一個版塊著眼于在藝術創作與藝術史寫作中“誤解與曲用”中所産生的不期而遇的新契機。各種“誤讀”乃至不期然的“錯失”給藝術創作帶來了開放性,使得經典與傳統在新的闡釋中獲得了更大的延展性。阿姆斯特丹大學Christa-Maria Lerm Hayes教授直接引用愛爾蘭作家喬伊斯的“錯誤乃發現之道途”作為她的報告的標題,她將圍繞喬伊斯的文學世界是如何影響了當代藝術的創作觀念和方法而展開,特別是對博伊斯的蘊含複雜社會政治元素的藝術概念與喬伊斯的文學作品的關聯做深度的闡釋。她將談到喬伊斯對人的錯誤的寬容乃至珍視,談到他筆下的人物因種種錯誤而如此地真實和可愛;在面對言説與理解的鴻溝時,他又如此地注重闡釋的開放性,保持了一種對人的創造性與責任感的承諾,一種積極的和負責的對待傳統和規則的態度,他相信,文明與謙卑總是可以對抗各種偏見和仇恨,而最終,Lerm Hayes教授認為,喬伊斯和博伊斯的問題,是與我們究竟如何來面對周圍世界以及我們自己身上發生的那些可能是負面的或不期然的事情相關的。這個版塊的另外三篇論文以個案的形式對於這個主題做更為深入的討論:巴西裏約州立大學的Roberto Conduru教授以1988年在裏約為17世紀巴西反殖民英雄Zumbi所立的一座雕像為例,在後殖民主義的語境中討論這座以大英博物館的一尊14-15世紀尼日利亞約魯巴人的銅像為模板的Zumbi“肖像”所帶來的種種爭議。北京航空與航太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的陳綺教授則在通過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家本韋努托·切利尼的自傳與同時期流傳的相面術著作的相較閱讀後,認為切利尼在自傳裏通過對於這些著作的引用與曲解來達到自我標榜的目的。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史與考古係的Francesco Benelli教授的報告將聚焦于文藝復興時期小桑加洛.安東尼奧(Antonio da Sangallo the Younger)對維特魯維建築理論的誤讀與現代建築理論的建構的問題。在他看來,誤讀是發生在事實和對事實的闡釋,以及時代的知識視野的局限這兩個層面上的,而小桑加洛.安東尼的閱讀對於他的時代是準確的和富於創造性的。沒有他的創造性誤讀,以及所有文藝復興時代的建築師的創造性誤讀,不會有後來的現代建築理論的進展。
第二個版塊重新審視我們在藝術史研究中由誤解催生而出的一些敘事模式。在面對一些理論話語系統高度成熟的藝術史敘事時,人們也容易沉溺于其中的思想或邏輯慣性,而有意無意地誤讀歷史。在這個版塊中,我們在打破既有神話,糾正一些先入為主的研究範式的同時,也將思考如何借他山之石來摸索新的藝術史的研究方法和寫作模式。“蓋蒂研究院”(GRI)副院長Andrew Perchuk博士和他的研究團隊,在題為《超越經驗主義:傑克遜.波洛克“壁畫”的技術分析和解讀》的報告中,將展現一個不同於通常我們所了解的波洛克的創作世界。他們通過對蓋蒂基金會收藏的波洛克抽象表現主義畫作《壁畫》的材料和技術分析,發現原先的許多對這幅畫作的理解和認識都是不真實的,特別是關於這幅畫曾經經過杜尚裁切,代表了歐洲前衛藝術到紐約後的延續性的説法。事實上,這幅畫作的創作時間是以數個月計算,而非數個小時,它並非一揮而就的,並且,畫幅也從未被切割過,這樣一種基於技術和材料分析的對波洛克繪畫的新解讀,一定程度上,是對美國戰後藝術的核心價值具有挑戰性的。當然,這個報告同時也提出了當下的藝術史研究中,如何把“學術的藝術史”、“技術的藝術史”和文物保護的科學結合到一起的問題。來自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的張長虹教授,從二十世紀初石濤的重新發現談起,對於吳冠中在晚年“我尊奉石濤為中國現代藝術之父,他的藝術創造比塞尚早兩個世紀”這樣的“錯時論”進行了深入的解讀。來自美國北卡杜倫研究所 (Research Square, Durham NC)的Krysta Black-Mazumbar博士的研究材料是一部鮮為人知的來自十世紀伊比利亞半島的莫札拉布語(Mozarabic)聖經。其中的一些插畫,由於圖像上的一些特殊表現,長期以來被學者認為錯誤百齣,反映了其地處邊遠地區的性質。然而經過細緻研究,Black-Mazumbar博士認為這些以往被學者認為是錯誤的細節卻恰恰反映了這一時期在信仰與儀式中一些相同的特質,而以往學者的這些武斷的誤解,反映了學界中一些固有的先入為主。青島大學美術學院的李彩通過對於整個20世紀史學史的梳理,對中西藝術家與學者在接觸非洲藝術過程中産生的一些附會與誤解,以及藝術人類學和實地田野工作的重要性做出反思。魯迅美術學院的線智以《歷代名畫錄》中對於項容和王默的“有墨無筆”和“潑墨”風格的描述為起點,在打破張彥遠對於這兩位畫家的誤解的同時,也從藝術實踐的校對對張大千,劉海粟,劉國松等二十世紀的水墨畫家對於“潑墨”創作的曲用做出分析。匈牙利布達佩斯Eotvos Lorand大學的Viktor Lörincz著眼于20世紀諸如貢布裏希,巴克森道爾等大家的著作,檢討其在借鑒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研究成果的過程中産生的曲解,並嘗試用心理學研究中最新的一些成果對於誤解與藝術創作的關係做一個理論性的論述。
最後一個版塊聚焦于跨文化語境中産生的誤解。國際藝術史學會秘書長、巴黎第十大學藝術史教授Thierry Dufrene提交的報告,將重在闡述兩個方面的問題,首先,究竟是哪些誤讀造就了藝術家的創造性;其次,在何種情況下,藝術史寫作過程中的誤讀會具有創造性。他將結合現當代的一些藝術史家和文學批評家如Harold Bloom、William Rubin、Daniel Arasse、貢布裏希以及巴克森德爾等人著作來展開討論。他認為,現代藝術中,“誤讀”和“曲用”已成為一種歷史,藝術家的種種誤讀,經常是文化性的,卻也創造性地解決了各種視覺表達的難題,誤讀的歷史與觀念的啟迪和解放聯繫在一起;藝術史寫作中的誤讀,也同樣可能是創造性的,他列舉了邁耶.夏皮羅、海德格爾和德里達對梵谷《鞋子》所做的不同闡釋,其中夾雜各種創造性誤讀,豐富了這件作品的心理學的、哲學的、美學的、社會學的和藝術史的價值和意義,而這種情況在全球化境遇下的交互媒體時代,實際上是頗具普遍性的,對於來自異域的文化和藝術的接納,常常伴隨各種創造性的誤讀,並成為各種創新的溫床。而網路媒體的評論空間的開放,使得社會公眾有機會參與到作品的意義的生産過程。他們的那些充滿誤讀的意見,也無疑不斷地豐富著作品的社會和文化的維度。來自香港中文大學的陳妤姝和首都師範大學的陳璐的發言,都是以18、19世紀前後歐洲畫家的中國圖像為主題的,關涉到近代歐洲視覺世界中的中國形象的話題。陳妤姝選取了清乾隆年間英國馬戛爾尼使團繪製的中國主題的繪畫為案例,分析其中的真實可信的描繪與誤讀失真的想像相交雜的中國經驗,對於這些中國圖像的失真問題,她提出圖像失真和概念失真兩種類別,反映出早期全球一體化的視覺經驗。陳璐所討論的是19世紀英國建築師和畫家托馬斯.阿羅姆筆下的中國圖像,她認為,雖然畫家本人沒有到過中國,他在畫作中,借鑒歐洲其他畫家的類似題材的作品,並包含了一些想像和誤讀成分,但是,這些畫作,也在一定程度上,真實反映了當時中國社會的風貌。同樣,上海戲劇學院的李丹丹博士將通過對於法國傳教士范世熙(Adolphe Vasseur,1828-1899) 《中國雜錄第二冊》的研究,來探討他如何創造性地利用晚清文人所熟知的語言與圖像來達到其傳教的目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當下流行的西方藝術史和批評理論經典翻譯領域裏,也是存在類似的正解抑或誤讀的話題。翻譯中的正解與誤讀及其標準,既是專業的問題,也是翻譯者或闡釋者的一種自我表達。本次大會雲集了不同文化、語言背景的學者,在全球藝術史盛行的當下,這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創造性“誤解與曲用”的試驗田呢?
執筆:第15分會場青年主席 胡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