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在傳統是有根的,是挺立的,是君子個體人格卓越的象徵,但是現代個體是破碎的與無根的,它不再有生長的土壤了,如果還有竹子,那確實已經是“無譜”的:如何重新觀看那些竹子?為何還要再次畫出竹子?那應該是什麼樣的新的無譜之竹?如何重新讓那些竹葉再次發出自然的簫音?再次具有水墨的韻味?可能僅僅是余味,但依然讓人無窮回味?如何有著古典的“定則”的同時還有著隨意的“化機”?無法之法的轉化方式如何再次得以發生?
方少華面對了這個現代性的根本挑戰。方少華的《無譜之竹》系列是對傳統譜竹的當代轉寫。畫竹乃是要畫出自然的內在深度,寫竹乃是寫出“竹影”之姿,傳統畫竹是模擬竹影的,這已經借用了光影的變化,因此墨色的層次也是有著光影的,但更為豐富的變化除了與周圍世界發生共感關係,竹子也更為順應自然的元素性變化,以及更為廣大的彌散,因此才有了鄭板橋所言的:在日影——露氣——煙光中浮動顯露出的那種微妙變化的韻態,也有著竹影之三重性:壁上之日影——氣化之墨影——煙光之虛影,正是這三重的竹影,而非僅僅是上面的三重寫竹,才是“竹”通過“影”的呼吸來轉換,是呼吸的轉化,是內在的生命原理,“竹”是與宇宙自然整體感應的生命體,它的搖曳與繁密,乃是與季節和天地發生共感呼應,需要在畫家的筆下重新獲得生長的節奏,重新孵化出來。
正是這個深度,才是內在轉換的關鍵,即,畫竹乃是要畫出竹葉與自然氣息相感的那種內在密切性,既是默契——既有著水墨的墨色低調也有著沉默的轉化,又是繁密——既茂盛飽滿密不透風卻又玲瓏剔透,其中有著細微的呼吸,正是那種內在的通透,即便在單色的墨色中,在黃色與紅色中,也把可見與不可見的遮掩與透顯之間張力,與生命觸感的可通透與不可通透的張力,一道結合了。
我們在《雨潤聲》上聽到了雨打竹葉而吟哦的詩意,在《煙雲影》上則觸摸到了煙雲滲透竹葉的暈化,似乎整個竹葉是被煙雲所充滿,是一片“煙色”在生長,隱隱約約讓目光迷離。而最為讓人心靈透徹的則是《雪凝銀》,空寒的雪意再次到來,雪色乃是生命凈化的色感!整體銀灰色的畫面上,被雪所覆蓋的竹葉還有這最後的余溫,似乎是一個在沉睡中做著美夢的森林,為睡眠唱讚歌,雪意圖要接納的是生命的疲憊與緊張,讓我們的心靈安息。這濃濃的雪意,在視覺的復疊與弱化之中,在內在雪意的凝結中,一片雪白的夢幻中,我們屏住呼吸,我們聚精會神,我們可以忘卻自我,茂密的枝葉彼此融入到眾生的合唱之中,詩意的吟咏孵化出天籟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