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中國早期的詩歌與文學作品的創作中,大部分作者會使用到“比興”的手法。當然,不管是“得意”而“忘形”,還是“得意”而“忘言”,均不難發現,繪畫中的形象、話語表達中的詞彙,也僅僅只是一種載體,一個媒介,最重要的是其背後所蘊含的“意”。與此同時,中國的文藝創作,總體上還需要恪守“文藝載道”的原則。不過,從創作主體的角度講,尤其是在繪畫作品中,主體與客體並不是截然分離的,相反需要結合,有機的統一,日臻進入一種交融的狀態。在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北宋後期興起的“文人畫”。這種傳統與西方文藝復興時期以來建立在科學的“透視”之上的繪畫原則是有本質區別的。
誠如前文所言,所謂的“社會風景”,也就是將自然的風景社會化,表徵化。這多少與詩歌中的“借景抒情”十分相似,只不過,這裡的“情”並不完全是藝術家個人化的情感,而是會衍生出泛社會學的意義。換言之,藝術家筆下的風景或景觀只是一種現實的表像,一種表達意義的媒介,社會學的敘事則隱藏在表像之下。從這個層面理解,“隱喻”與“象徵”只是藝術家言説社會問題所採用的不同方式和敘述手段。而所謂的“另類”,也在於指出,藝術家的個人視角,以及切入現實的角度是完全個人化的。
在“隱喻與象徵:風景的另類敘述” 的專題中,朝戈、丁方從80年代以來就追求審美的現代性轉換,它們筆下的風景具有很強的文化表徵意義。宋永紅、郭晉、蔣華君、李大方的作品隱含著現實主義的視角,而其中的隱喻與象徵,大多圍繞當下的生存狀態、精神困惑展開。他們的作品延續了“新潮美術”以來的人文關懷,有濃郁的現代主義情節。邱黯雄與孫遜是當代影像藝術中年輕一代的代表性藝術家,他們的作品重視敘事性,甚至“敘事”本身也是作品意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他們的作品具有濃郁的文學性,其對歷史、對現實的反思,多少得益於新歷史主義的影響。
就中國當代繪畫由風景所形成的譜係中,朝戈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家之一,從90年代以來,他的風景創作從未間斷。藝術家為什麼如此癡迷于風景呢?他曾談道,“自然對於我的心靈的影響至少是這個世界對我影響的大半,她依託偉大的蒙古草原和她偉大而悠長的詩意,激勵我創造一種關於草原的前所未有的而又為人們熟識的富於新識別力的詩的風景畫。” 朝戈的作品既有對自然的熱愛,也有對蒙古民族的禮讚。在他的筆下,那些錯落有致的山丘、悠遠的地平線,不僅有強烈的現代形式意味,而且象徵著永恒,進而使人們在凝視它們時,在視覺心理上産生一種自豪感。在“新潮美術”時期,丁方就借助風景來表達自己對傳統文化、現代文明的態度。對於他來説,黃土、城堡、廢墟不僅僅是單純的“風景”,也可以作為傳統文化的象徵。在近年的作品中,其筆下的風景顯得氣勢恢宏,充滿了視覺張力,但在悲愴的氛圍背後,反映出的是藝術家對歷史的反思,以及對自然、生命意識等問題的思考。范勃的作品並不是對現實的自然景觀的再現,相反,充滿了強烈的主觀表現性。與其説藝術家描繪的是真實的自然,毋寧説畫的是一種心靈深處或想像中的風景。就像艾略特的《荒原》一樣,它表徵的是精神上的荒蕪,以及無法抑制的生命意識。
在敘事方式上,宋永紅的作品具有鮮明的後現代性,片段的、破碎的、非邏輯的。在作品的場景背後,在圖像與圖像之間,其內在的意義線索也是斷裂的,然而,正是在這種非邏輯的敘述中,作品悄然地流露出一種荒誕感。郭晉的作品從90年代中期以來就具有“新傷痕”的傾向,在手法上多少類似于文學中的心理現實主義。郭晉的絕大部分作品表達的是自己對生命的敬畏,以及對一個陌生世界的疏離。而這個陌生的世界,也就是他筆下的景觀——這些景觀並不是現實的,而是現實的一種隱喻。同樣,在《世紀公園》中,蔣華君描繪了一個虛擬的公園,不過,那些由各種動物所構成的景觀,仍然不是對現實的再現,而是側重於表現現實生存的冷漠與殘酷。李大方的作品雖然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視角,但對景觀與符號的著重,使其作品同樣具有象徵性。不僅如此,李大方也是一位重視藝術本體語言研究的藝術家,對畫面視覺結構與敘事方式的重視,使其作品在情緒的表達上富有很強的感染力。
《民國風景》是邱黯雄于2007年創作的水墨動畫。而實際上,藝術家對歷史的敘述是由“風景”來承載的,城樓、牌坊、江南的田野……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們是一種典型的社會風景。作品充滿了想像,富有詩意,在婉約而感傷的基調中,以圖像化的方式完成了對“民國”的描繪。與《民國風景》的婉約與感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孫遜的《21克》顯得壓抑而沉重。這種感受不僅源於作品中的許多場景充滿了隱喻,更在於,藝術家以精神現象學的言説方式,對歷史、對存不斷的解剖與追問。曾如孫遜所言,“《21克》是一部探討自我存在根源的影片,我們總是在追問生命之所以實現生命價值或者意義,不停的尋找不同的參照系統來界定自身的存在,然而,世界可能並不是我們一廂情願的認知那般,我們的世界也許是一個複雜多元,多個系統並存並且平行的混合體,在我們試圖進行某種終級關懷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我們我們正處在世界最邊緣的地方,站在懸崖峭壁之上,我們總是那麼的狼狽不堪,我們能感受到真理的光芒,行走在征途之上,但永遠無法觸及,世界是圓的,我們的生活就像圓周率,不停的接近,卻是無休止的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