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畫面的正中間,伸開雙臂,兩手用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個“取景”的手勢,而身形動態的感覺,容易讓人聯想起義大利文藝復興早期畫家波提切利筆下那個“誕生的維納斯”。我想,那個時候,這,或許正是她的自我期許和自我感覺——我就是美神!我就是藝術之神!站在她兩旁和身後的幾個少女,是那一年她同班、同屆的同學。——豆蔻年華,同樣的青春嫵媚、美惠女神般的清純、姣好,陶醉在彼此欣賞之中。仿佛從初春的夢寐中,剛剛甦醒,帶著幾分神往的憧憬、幾分面向未來的疑懼、幾分淡淡的惆悵……
——二十二年前的這群姑娘,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離開母校。像一群自由的鳥兒飛出了母巢,各自尋找自己的樂土去了。兩年後,中央美院被遷徙到了四環外的望京。走出去的孩子們,仿佛失去了對舊巢的記憶,説句感慨的話:“別時容易,見時難”!依然駐守著教師生涯的我,很多年,很多年,難得見到圖畫中的她們了!當年,這幅《我的同學》,被評為學院優秀畢業創作,收藏在學院美術館。那正中間作“取景框”手勢的“維納斯”就是作者邊靜的自畫像。又後二十多年間,美院壁畫係,每當編輯有代表性的優秀學生作品時,總會把邊靜這幅《我的同學》選入其中。——《我的同學》不僅僅形象的留下了她們那屆同學那一段美好青春的印象,也給學院校尉營那段青春時光,留下了令人依戀的懷念!我因此難忘畫面中那個作“取景”的手勢的那個女孩。後來這些年,她,在哪?她的“取景框”裏,又發現了什麼?她又畫了些什麼?
兩個多月前,她約著一個同學,讓我不無意外感地出現在我的面前。聽她大聲地告訴我:“孫先生,我還在畫畫哪!”聽起來,這句話像是一個聲明。看她“調皮的、莞爾、燦爛一笑的樣子,好像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我驚異她的沒有變化!接下來,她説:“能請您到我畫室看看我的新畫嗎?”——就這樣,去了她的畫室,於是,又不無意外的看到了邊靜的這批新作。這讓我又一次驚異:——“她何以,如此變化之大?”
這該是“浮世色語”——邊靜畫展的主體部分。——色彩鮮明、對比強烈、筆觸潑辣、不拘形骸、滿墻是一群內心和情態都騷動不安的女性在凝視著觀眾,或者漠然輕蔑、或者驚恐疑懼、或者在聲嘶力竭的呼喊、或者是無奈無告的沉思……眼睛中有淚,有血,有憤怒,有哀怨,有徬徨,茫然……
我不知道,邊靜在繪畫中,經歷過怎樣的思考和探索。不了解,她是如何從心態文靜唯美的“古典主義”,跨入到情緒激烈的“表現主義”領域裏來的。我不知道,這二十年來,她生活中有過一些怎樣的感遇,心路經歷過一些怎樣的不平和困惑?我沒有問她。
是她自己,向我解釋説:“我又開始作畫了!我作品中的形象依然來源於我身邊的朋友和她們內心生活中的情態。”
她説:“我希望能以詼諧的角度和自我意識以及標誌性的強烈的色彩衝突等方式,詮釋出我身邊所熟悉的人們的生活,他們的奮鬥,他們的愛和慾望。審視當下年輕人極度敏感與尖銳、徬徨與矛盾、人性中的背叛與永恒,以及普遍存在的脆弱與壓抑、曖昧與詭異、希望與失望……”
她説:“我關注並願意表現的是,能使我感動的這些小眾但典型的人群,表現他們生活的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態,而我作為女性的身份,介入到當今社會的藝術領域,能將我獨有的,特殊的感受,通過畫面大膽地,直白的表現出來,這就是支撐我強烈的要表現,要訴説的原因。”
品味她這番自我解釋,也引發我對現實許多感觸!這“後二十多年”,我們同有一種“創建和諧社會”的願望,也同有在現實生活中許多“事與願違”感受。我看到“信仰危機”的當代藝術市場,看到,種種淪為商品市場關係的媚俗的交易,看到,對無關生活痛癢和心裏感受—— 對“偽飾漂亮艷俗”和“醜惡虛假變態”的商業炒作,卻難得一見出自真情實感的呼喊與訴説。我看邊靜這些作品的時候,沒有叫好,沒有鼓掌,我的心理感覺多少有些沉重,她如此投入的狀態讓我感動。
我似乎並不樂見她會長期的沉浸在這種心態和感覺之中。我以為,中國當代社會應該讓女性——讓姑娘和母親們得到更多的愛和尊重!如《浮世色語》所引起我的感慨!
我甚至期待,邊靜還能回到《我的同學》那個時段還能暢想美好的語境中去——條件,應該不是把她變成對生活失去敏感的人,而是我們的現實生活能變得更合乎人們的生存的幸福感。讓女人遠離感受掙扎的苦澀與艱辛!
我期待,接下來,她還會舉辦更多次的個人畫展。從她雙手舉起的拇指與食指所形成的“取景框”中,駐守住清純,理想的樂觀嚮往。讓我,讓我們看到些美好的、更明朗的、更灑脫、更成熟的色彩和語境——一個充滿陽光,更瑰麗的人生畫面。
2014年9月1日于望京方舟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