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燕的名字是與她的“玉米地”為人們所認識。記得1995年在第三屆中國油畫年月日展上,追示新觀念、瓣樣式、新技藝術的作品層出不窮,而答曉燕的沒一《秋季風景》系列之十二,以其平實的筆致,把那收割後田野裏的殊枝敗葉,溝溝坎坎的電壟畫得極為真實,那種曾經輝煌過後的蒼桑,深學付出觸動著人的心靈。就這麼一幅看似平平常常的“風景畫”,在那繁花假裝錦的畫壇,一舉奪得了年燕尾服的“金牌獎”,可算是爆出了個冷門。由此徐曉燕的名字與玉米地就緊緊地連在一起了。此後她又畫了《樂土》系列、《大地的肌膚》系列,《原》和《野》,甚而畫臭水溝、垃圾堆,所有的畫似乎都與土地有關,使人不得解的是在消費文化如火如茶的當下,時尚文化、新媒體藝術品不斷涌現,徐曉燕為何堅守著她的“土地”樂此不疲地畫個沒完沒了,她在探尋什麼?
如查沿著徐曉燕的人生經歷去追尋,也許能把脈到她藝術的本真。
一個平凡而又個性獨特的女人
初見曉燕,印象中她愛穿黑色的緊身牛仔服,時尚中又顯沉穩。那黝黑的臉蛋,頭髮一絲不敬地朝後札梳,露出了光溜溜的鼓鼓的額頭,嘴上涂了鮮紅的唇膏,分外突出,真有點象非州人的味道,談不上“另類”,但也挺特別的。然而她表情木納,不善言語,不事張揚,凡事都退之人後,有人説,她在一夥人中,不是那種竄到前頭好表現的人,她總是站到第六位置後邊的那個人。這強烈的外在形象與內在世界如何統一在她的身上?對此,我一直存有好奇。
曉燕與她的夫君豈夢光,同為油畫家,他們一個從內蒙來,一個身在河北,是“為藝術而愛”結合在一起。成天在一起畫畫,以切磋技藝為樂,相親相愛,相濡以沫,多麼令人羨慕和諧的一對。在藝術上他們可各執一隅,夢光的繪畫在天馬行空想像的神遊中,對中國歷史或寓言故事發揮著他的奇思妙想。而曉燕,則忠於自己的感受,踏踏實實地畫著眼前所見的校園後的土坡,一塊菜地,一片莊稼地,一條淤泥的河道,一堆垃圾,一棵蔫了的大白菜,她畫的都是“眼見為實”的景。樸實得有點拙,也讓人驚嘆她的實在、誠摯和執著,在藝術上,她的主體獨立性顯得非常突出。
她從小就是聽話的乖女孩,學“毛選”的模範。在大學期間,受西方各種思潮的影響,她經歷過青春躁動的狂放期,竟還剃了個平頭,喝著大碗的酒,畫著造型極度誇張、變形,色彩強烈的表現風格的繪畫,從行為到藝術一付狂放不羈的反叛精神,待到她與夢光結婚生子,從少女走進女人的經歷中,她那樸實的本性重又回到了她的現實和精神世界中來。更有作為女人性情的平和與淡泊,實實大大地回到現實,付出一個女人的愛心,關注著身邊瑣事,所好的是她沒象眾多女畫家的藝術才華都埋沒在沒完沒了雞毛蒜皮的瑣事中而一事無成,成了“廢墟”。她卻從瑣碎的不起眼的事物中發現畫意,發現生命的價值,一生玉米地成就了她“金牌獎”的得主,一棵蔫了的大白菜,間然讓她創作出了一批出色的藝術作品,並讓自己的藝術攀登上了一個新臺階,之後,她畫的臭水溝、垃圾堆、在她的畫筆下,都奇跡般地變廢為“寶”,她真是一位真善美的使者,藝術上的“常青藤”。
母性的“大地 ”
曉燕的畫,離不開“土地”這個題材,畫生長在這大地上的生靈萬物的生生息息,興衰枯榮。表面上看它們只是風景畫,但她每一階段的畫,隨著她的成長在不斷地深化主題,不斷追求新的表現技法和藝術形式,如果説,她九二年代初所作的《城苑系列》是她開始走進自己生活,常著欣賞陶醉的心情把愉悅的感受,用園拙的筆致,在富的色彩,畫出了田野生機盎然的景象。那麼,95年後的〈秋季風景〉、〈樂土系列〉以沉鬱的筆調,更多地用刮刀拖拉、堆積出粗礪、凝重的畫面同肌理,全畫又籠罩在炭黑色和土黃色沉鬱的基調上中,就把收穫過後田野的殊枝敗葉、壟塌田陷,一片狼籍,蕭殺的景象呈露了出來,此時畫面似乎並不只是表現一個輝煌過後悲愴的場景,而是在講述一個道理,或者在揭示著某個哲理。此後《大地的肌膚》那種被刀刮切割出的裂痕,有種被撕址、割的痛感,會讓人心房顫抖。可見,她對在地的感受,己從觀賞“他者”,進而全身心的投入,與之血肉相連的“在者”,用大地述説著她的思想,頌訴著她的情感,用大地書寫著一個女人不同的生命體驗。實現了從感性式的抒懷向觀念性繪畫的轉換。大地,在她筆下擬人化的,是生育人類的母親,擁有人類的情感和命運,擁有人類的秘密和神情,她曆盡磨難,傷痕纍纍,噬著流血的傷口,依然無怨無悔地無私奉獻。曉燕鍥而不捨地畫著這噬心的主題,以一顆敏感,純樸充滿愛心的心靈,用樸素而深沉渾厚的筆調,撫摸著大地——母親的創傷。作品中滲透了人與大地渾然整一的淳樸而又深沉的生存秘密,滲透了一個女人與人俱來的經歷和奉獻精神,以及對人生、對生命的感悟,從而在審美和人文雙重意義上把大地的苦難提升到精神的層面。也就把大地的承載性、哺育性、活生生的生命體呈獻了出來。
生命的頌歌
2000年她獲美國基金獎赴美訪問、工作三個月,她居住在風景美麗的街區,異國的風景卻提不起她的畫意,她卻從過去在菜地拍到的一張尚未成熟且己蔫了的大白菜照片中得到了感覺,她一反以往從整體著手的傳統手法,卻從局部菜心畫起,向外擴張,畫菜心綻放、舒展、成長起來,畫菜葉被蟲咬的破洞及殊缺、枯萎的生成過程。大白菜在她的筆下,仿佛鮮活的生命體,歌唱著生的快樂。她用此法,竭盡各種色調,畫陽光下紅艷艷的白菜、月光下清幽的白菜,各色璀燦的瑰麗的白菜,雖然仍是具像的白菜,卻早己超越了其原有的含義,成為一種生命的符號。大白菜,依然是與畫大地意蘊一脈相承的生命意識和生命精神。所不同的是她當時的心態與大白菜一樣有種成長而成熟的快樂。大白菜系列以一首一首生命之歌,匯成了歡暢的生命的樂章。
大白菜的成功,她更自信自己對畫面的控制能力,從2004年工始的〈輝煌〉系列,她也是從局總著手,她輕鬆地駕馭著這巨幅畫面的全局進展,她説,這麼畫,比過去從全局到局部的撐控容易,且省時省力,當然這是靠她的經驗積累和熟練的技能,才能如此駕輕就熟守成巨幅作品的創作,〈輝煌〉重回土地這個主題,所不同的是她一掃枯難壓抑的悲愴的生命情調,高歌頌揚收穫季節玉米地金壁輝熄煌氣象,玉米桿疏密有序,以桿的橫堅、舒緩、密集形成畫面的爽朗的節奏,洋溢著飽滿昂揚的氣息,充滿了一種成就感。這部份作品,看似具象,但己完全是她自己心中的意象。眾大白菜系列到《輝煌》,從以往沉鬱的色調,轉換為響亮、明快,這也是她藝術走向成熟所擁有的成功者的歡快心情流露。
大地的叩問
她並沒有沉醉於成功的喜悅中,作為一位知識女性的良知,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憂患意識,有一種對社會,對人類無可推卸的責任感。她的畫室在城鄉結合部的望京地區,天天來回于城市和鄉村之間,她那顆多愁善感的女人心,那一雙女人的稅利而細緻的眼睛,觀察著天天發生在身邊瑣瑣碎碎的平常事,什麼垃圾堆、臭水溝,通常別人熟視無睹的東西,不入畫的景。她卻極富情感地畫著,並都冠以美麗命名《月亮灣》、《翠橋》、《蝴蝶泉》等,真很難讓人弄明白,她畫這些有意思嗎?有誰會在墻上挂一幅“垃圾”?這些有悖于傳統審美趣味的畫,今天不愉悅,不快感,卻又偏偏讓人感到突兀、刺激,並難以忘懷。羅丹説:“自然中認為醜的,往往要比那認為美的更顯露出它的‘性格’”。“只有‘性格’的力量才能造成藝術的美”。(《羅丹術論》)也許這種令人不愉、不快感是一種沒有征服障礙的審美活動。但當我們在對這個不愉、不快感進行審視時,就會奇異地感覺醜就在美的旁邊,醜陋藏在崇高的背後,惡與善並存,黑暗與光明相共。可見,一切人或事,一旦進入世術流程,便必然轉化為審美機制。這種“審醜”,也就是在“征服障礙”的審美活動中,就能發現,“醜”其實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美感形態,因畫家以生活本原形態的表現,也更顯示出“真”的美學境界,造成更為強烈的效果,這樣“醜中美”常常蘊藏在被子忽視的地方,但有支極富藝術感染力,耐人尋味。就因為曉燕看透了事物所蘊藏的意義,不斷地在控尋其中內容的真實性,用獨特的解度切入,大膽地使用這種非傳統的審美的手段而顯現出“性格”的審美和量。
甚至最近她完成了《大望京》等創作,都是寬銀幕似的巨幅油畫,場面之巨大,讓人震驚,也讓人從中悟出她的用心。在土堆、垃圾堆上産生的新城,讓人深深感到城市與土地之間那種生死存亡爭奪戰的殊酷。城市,記錄著人類前進的步伐,但人類創建了城市,反過來又成了城市的奴隸。生活在鋼鐵水泥森林化中的人,失去了自然的本性和靈性,在“慾望化”的膨脹中迅速異化。城市,給當代人的心態世界帶來了什麼?在她的畫中我們感受到了她內心的種種矛盾:在新舊更A的陳痛中,既有對新興城市文明的嚮往;也有對即將失去的土地、田園寧靜生活的眷戀;還有城市的冷漠,競爭的殊酷給予人的壓力和壓抑;更有作為一個外鄉人——漂泊都對城市的疏離感和孤獨感。她是在謳歌城市的誕生,還是在挾陸城市帶來的種種弊端?她的態度是曖味的,有點説清道不清的,但她卻把當代人的焦慮、臭水溝的畫面中了。現代化的城市,它是以犧牲土地,破壞自然為代價,敦是孰非,引人深思。
看曉燕的在地系列作品,很易與20世紀8年代美國著名生態女性主義思想家卡洛琳 麥茜特的《自然之死》中的觀點連接。一個人的自然觀,實際上是一種價值觀,決定了人在自然世界中自己的定位。在生態女性主義看來,自然概念同性別概念一樣,隨著文化,歷史時代而發生變化,對自然持“有機論”還是“機械論”的觀念,這是一咱世界觀,事實上是一種權力結構的問題。根植于古代哲學中自然“有機論”的核心,是把自然尤其是大地,與一位養育眾生母親形象等同起來,所以大地是一個活的有機體。當有人對大地母親進行殊害時,理當受到道德上的譴責。然而,17世紀“科學革命”以來,商業、技術的民展催生的一種“機械化論”自然觀,反悔睚然看成是死的、是被動的,並認可了對自然資源的掠奪、開發和操縱權利,由此構成了西方文化試圖駕馭自然、征服自然和統治自然的理論根據。面對當前自然資源耗盡的危機,西方社會才又重視“有機論”的環境價值,現代生態學札根于“有機論”,麥茜特所倡導的生態女性主義也如權制”的神話,指出現代科濘同械主義世界觀一直在行使對自然和女性的剝削,這種剝削正是導致一個活生生的自然的死亡。她把自然歧視與性別歧視聯繫起來,並把它們置於社會、經濟權力的歷史背景考察,把婦女解放同解決生態危機一併作為女性主義奮鬥目標。我想曉燕並不知道還有一個生態女性主義,但她的作品,卻又那麼貼切地註釋著、捍衛著這個“主義”所倡導的奮鬥目標,這種暗合,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作畫過程,只重自己生活中隨時碰到的事,或身邊所發生的變化,從中發現畫意,樸實地真實地記錄在案,這是她的天性。而她作品中所呈現出的自然觀,也正是她的世界觀、價值觀在自然界中的定位。
從玉米地到大地的肌膚,曉燕的創作心態總體上是在揭示人類對大地的無窮盡的利用、踐踏、傷達,那種悲天憫人的痛訴,讓人醒悟要善待自然,善待大地。之後她畫垃圾堆、臭水溝,可以説是用審醜這種更具“性格“的強烈形象,訴説著一個知識女性的憂慮和企盼,表現她對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她的大地風景畫,看似如此的樸實無華,平淡無奇,卻蘊含著濃重的人文精神而獨村一幟。
陶咏白
2006年6月15日于芳星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