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市場化和商業化將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主導經濟形式的時候,都市人們在時尚潮流,在拜金主義的物欲至上,在大眾明神話成為人們的普遍價值準則之時,土地離我們遠去。土地在我們的情感生活的溫度冷到了最低點。土地也更成為都市人們的過去戰天鬥地、兵戈鐵馬奔騰的動人心魄的舞臺。
但徐曉燕對土地一往情深。
顯然不同的是:她的土地不是懷斯式的那種鄉愁和充滿感傷乃至有幾欲忘卻而又不能的戲劇場景,更不是“鄉土風情”繪畫的對逝去歲月的追憶和緬懷。她筆下的土地是那種帶著英雄主義古典情節和波瀾壯闊的情感熱流下被灼得赤熱、灼得火紅、灼得要燃燒起來的土地。
土地,在徐曉燕的筆下,是生命的筋脈,她用畫筆去觸摸著,一直觸摸到土地的流動的血液A。
上篇:徐曉燕的隨機應變發展歷程
縱覽徐曉燕從進大學到今天的《大地的肌膚》,可以肯定地説,徐曉燕不屬於那種靠靈感,靠先天的對色彩,對線條有著特殊敏感性的女畫家。她是那種樸素、沉默、內向、勤奮、或許極大的快樂之一,可能是對著畫布便可忘卻自己的“思想者”。這大概正是她喜好描繪出村、土地、村廓的原因之一吧。物我兩忘,此天簌之境也。
貫穿徐曉燕的整個創作歷程,根據她的創作軌跡,大致可以劃分為如下幾個階段:
從1978年到1991年,為徐曉燕藝術創作的第一階段,這個階段又可分為兩個階段:1978-1984年
這個階段主要是答曉燕的學習階段,象徵主義,印象主義,學院技法,是她學習的主要內容,這個時期的主要作品《收穫季節》、《山村》、《廠區》、《街道》、《祥雲》等作品,可見徐曉燕是那種很女性的畫家。在對質樸的村落的描繪中,呈現出那種甜靜,單純,夢幻般的田園境界,或許可能是在學院的束縛結束之後,尋找那種解放感,鬆弛感,尤其是20世紀西方視覺文化的藝術家走過的差不多是相同的道路。
1985-1991年
在這一階段,應該説是徐曉燕最為苦悶的階段,也可以説是她到處尋找突破點的過程,在各種嘗試中尋找自己的藝術切入點,在眾多的尋索之路中,立體主義和野獸派的影響,再加上中國民間民俗圖試的引入,構成這一段的主要的視覺創造資源。
在這一段的創造中,徐曉燕仿佛故意弱化學院教學中必須掌握的素描關係和色彩關係,相反,通過對立體派和野獸派的學齡前習,與民間的剪紙及壁畫裏的消除空間深度的關係作為語言陳述方式,三個方面綜合成了頗為有趣的女人化的表現主義的特徵。
徐曉燕進行這方面的摸索的過程,也正是中國新潮運動最為熱烈的年代。她既有些淵羨魚之嘆,又留戀于自我的孤芳自練。畫面既有祈神、深沉的一面,又有暗示、象徵的視覺隱喻性。
從1992—1996年,可作為徐曉燕的《大地的肌膚》的預演期和萌芽期。
這個時期,徐曉燕的心態開始平靜,以直線和橫線的構圖展示北方遼闊土地的茂盛和壯闊,但在94-95年之間,徐曉燕的創作發生了幾乎帶著根本性的變化:
《城苑系列》是呈示性的、歌唱性的、觀察性的,她是一個旁觀者,她知道自己站在土地之上、生長在土地之上。土地養育了人類。她陶醉於土地。這種呈現,還沒有展示徐曉燕作品特殊的不可替代的魅力。但是到《夏季風景》系列與《秋季風景》系列的過程,徐曉燕自己開始走進了畫面,當然,我的意思是筆觸開始有著強烈的主觀化的色彩。開始是綠色與紅土地的交匯和對比,而後逐漸消減綠色,逐漸以紅色和墨色的關係作為畫面的主體,寫實、觀察、透視的關係也逐漸弱化。
從視覺效果和油畫技術來講,徐曉燕這個時期的作品是精彩的。造型力度和油畫語言及材質的視覺效應,與色彩的統一和豐富,處理得比較有深度。但車輪一旦滾動起來,她也控制不住自己情感的奔流了。於是,進入下一個階段也便是順理成章的了。
1997-1998年,《大地的肌膚》,突顯了徐曉燕在當代中國美術界的獨特的地位,開拓出了那讓人興奮而又激動的審美空間。
在這個系列的作品中,造型和敘述講一步減弱,油畫語言、情感表述,畫面構成一氣呵成。她走進了土地,用她的極度敏感而富於生命深度感的觸摸,通過使用紅色、金黃色和黑色所描繪的泥土,交織成為一曲讓人眷戀、禁不住會崇仰土地的澎湃激情。
下篇:徐曉燕的審美取向
我曾在《“東方情結”掩蓋下的當代中國女性藝術的現狀與問題》裏寫下這樣一段關於女性藝術的當代意義的幾點看法:
女性藝術作為一種文化形態,不是一種父權制的補充,也不是男人施捨而讓出一個女人活動的空間。女性藝術的覺醒和自覺化的最根本的意義是:
第一、對多元化的奠基性的貢獻。假如人類的文明在於對任何不同見解、不同理論的寬容,而這種寬容成為一種道德準則之時,是一個時代高度文明的標誌,那麼女性藝術作為一種文化形態,一定會是人們擇取未來走勢的基礎性的選擇之一。亦可以説,多元化世界和文化空間的構成,在未來的發展中,還更有賴於女性藝術的更強勢的介入。這種介入的強度也正表明多元化社會的成熟的程度。
第二,我們必須認識到,女性的感受形式以及女性的情感體驗和在這個基礎上奠定的女性性別的智力資源可能打開生命建構的另一層“人文景觀”,並且,這個“人文景觀”一定會是人類未來文化發展所特別具有魅力的一面,從主流上説,唯有靠女性藝術家來實踐。
第三、在未來的社會發展中,隨著電腦資源的廣泛介入到人類社會的各個層面,人們的腦力差別主要轉化為電腦的共通性的創造和開發,那麼在整個社會層面將會最大程度地消除人與人在家庭、社會、教育和機遇及地域上的差別和不平等。由此,男女之間的各個方面的創造力將會最大程度地縮小,那麼唯有與人的生命直觀體驗的人文價值的創造最具有原創性,而女性智力資源的放大更是突顯了她們的深廣的文化學價值和人類意義。
我正是從這樣的層面來看徐曉燕的作品,尤其是《大地的肌膚》和《樂土》系列,她的介入強度,充分證明了女性藝術家所開拓出審美空間的獨特的知性特徵;揭示了文化價值層面另一重人文景觀。這些特徵都落實在一個層面上;她用她的情感和她的生存去體驗去觸摸這個世界,因此,她的畫面的視覺效果有著強烈的觸碰,起伏而引向博大。
所以徐曉燕不屬於那種觀念性的社會參與性的畫家,也不是那種長于集合概括和提煉當代社會生活符號的藝術家。當代社會的種種符號空間隔不開她與土地、與空曠的原野的情懷,當然,我猜測,同時徐曉燕是那種浸泡在畫室的知識分子型的畫家,對油畫語言有著特別的感情,及至這是她的生命的部分,正因為如此,在她的筆觸下流瀉出的是一種情緒,通過凈化,經過提煉,變成支配色彩的主旋律,變成她的筆觸來觸摸世界。
是的,我説她是以畫筆延長放大了她的手的觸知的智慧和敏感度,把情緒變為色彩的顫動,細緻,多變,同時,又能隨著筆觸的奔騰,感受到她觸摸出泥土的滄桑,觸摸到泥土的苦難和不幸,這種觸摸感漸漸延展出深遠的雄渾的大地。
《樂土》系列,猶如抒情詩,悠遠,柔和,溫情默默;《大地的肌膚》,猶如關於土地的史詩,波瀾壯闊,在直線引向深遠消逝的天際,我們仿佛聽到了從遠古傳來的悲憤、激昂的歌謠。
土地不僅生長糧食,土地也生長神話,生長著那種滯重的深沉的讓人心醉得要流出淚流出血的神話。
因此,徐曉燕的《大地的肌膚》,是當代學院性的油畫的精彩佳作。她把油畫的肌理,油畫的視覺直接性和表現力與情緒的表達揉和得準確而又嫺熟。
從審美取向上分析徐曉燕的審美焦點的擁有,也恰好可以看到她的雄渾的英雄般的又細膩的審美感知的拓進過程。
假如説,《城苑》系列,她是在歌唱,像個田原詩人觸景生情,情不自禁而如歌如舞,如癡如醉,所以説,《城苑》的審美呈現還是表層的。
到了《夏季風景》和《秋季風景》系列,她的描繪由田園的描繪而深入為沉思。用我的説法,她開始用畫筆“觸摸”這個世界背後的東西了。所以,她的意念不是用“話”揭開謎底,而是用“觸摸”激發起人們的感知解秘。
進一步發展到《樂土》系列,她審美情懷開始博大,觀察式的風景轉化為精神性的令人昂揚的英雄交響曲。《大地的肌膚》便讓我們感受到那如血的陽光終於融化為大地的血液。
看著曉燕的《大地的肌膚》,會悄聲地對自己説:是的,人太渺小了。但又會告誡自己,是的,人也太偉大了。因為你在曉燕揭開的“土地的肌膚”裏觸摸到泥土的語言和歷史……
耶酥在荒原悟見上帝之時,不知道是不是曉燕描繪的這樣曠無一人而又呈示著歷史步履的原野?
馬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