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您能回憶一些當時系裏老師的事兒嗎?還有同學之間的趣事?
答:對我來説史論係最大的財富就在我的每一位老師身上。二十年了,不用刻意去回憶,每一位老師的音容笑貌都在眼前。田自秉先生溫文爾雅。王家樹先生認真勤奮,嚴格規範的學術卡片製作整理就是因在王先生的課上訓練出來的,讓我受益至今。奚靜之先生是史論係最美的風景,她是知識浸潤中女性優雅的極致。當我坐在盧浮宮那些藝術瑰寶的海洋中,站在西斯庭仰望《創世紀》,我心中想起的是吳達志先生為我們一張一張排放幻燈的身影。吳先生一生都在研究西方美術史,然而在他大好的學術年華里,他卻未曾親眼看過他熱愛的原作,但他引領了我們去追尋,也給我們做出了傳承的榜樣。趙萌老師是一位雕塑家,他以藝術家的視角來詮釋美術史,比純粹的學者有一種別樣的生動和新穎。
葉喆民先生教我們中國陶瓷史。因為同姓,倍覺親切。葉先生也曾問過我是否滿族改姓?雖非同族,但葉先生對我始終像自家孩子一樣。葉先生最感染人的就是他的高貴——生活的高貴,品味的高貴,學術的高貴,人格的高貴。他的審美眼光和他的生活氣息是完美一體的典範。葉先生授課極認真。為了我們能加深對不同瓷器的切身感受,他幾乎每節課都從家裏背一大包瓷器碎片擠公共汽車送到教室,然後發給我們每一個人。葉先生是一位極整潔的人,可他一塵不染的皮鞋上常有一些刺目的劃痕,那是他在瓷區尋找瓷片時留下的。他對教書育人的熱愛令人動容。
不論是在校期間還是離校之後,我接觸最多的都是尚愛松先生。記得第一次上尚先生的課,課表上是八點,十點整教室的門被推開,頭髮花白,一臉慈祥的尚先生微喘著走進來,親切的眼光看過每一個同學。他解釋説:“我可是準時來上課的哦。”後來才知道,尚先生以他退休後的高齡再回來教我們是何等的辛苦。以老先生的年邁和體弱,他不可能擠得上公共汽車。所以他每天準時從紅廟家中出發,下樓步行到光華路的工藝美院,再上樓到史論係教室,烈日風雪,四年間寒暑無阻。車水馬龍間,尚先生踉蹌的腳步是他對教育的滿腔熱忱,也是對當時不尊師重道的行政體系的無聲譴責。尚先生是一位學富五車的學者型教授。他可以從一句古詩引發出當時的鄉野民俗,人文地貌;也可以從一個典故里鋪陳出當時的軍事,經濟,乃至人文心態。寥寥數語間,已把聽者放入兩千年文化的精妙世界中,芝蘭滿室。尚先生治學極嚴。因為家學淵源,尚先生的學術眼光極高。不能與前輩學術大師比肩的作品,他便不肯輕易示人。因為對我兩位父輩才華和人格的賞識,愛屋及烏,先生便常叫我到家中給我講詩。他曾説:“上課時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聽得懂的”。有時先生聊起近代的文人趣事,活靈活現,使聽者如身臨其境,幽默的點評更是妙趣橫生。有時也看先生寫字。先生的行書和集李杜句書法曾在《詩書畫》上有發表。有心人可尋書細觀。一次,先生神秘地拉開一個個老式的木質抽屜,裏面整整齊齊放滿了的全是他紅學研究的文字。現在用慣電腦的學生們可能已很難想像幾十萬蠅頭小楷工整優美的手寫稿件展現在眼前時的震撼。然而尚先生卻極少拿去發表。《詩書畫》中被主編稱為扛鼎之作的《試為<紅樓夢>中的<姽婳將軍詞>進一解》,只是先生紅學研究成果極小的一部分。刊載有先生美術評論《讀李成,王曉合作<讀碑窠石圖>雜記》,《讀李苦禪尊兄<蒼鷹圖>》,文史研究《困學齋筆記<魏晉學術思想史>摘要》,以及先生的舊體詩《吊夏完淳》等的《詩書畫》,先生都送過我。字裏行間多有先生一一訂正的因印刷而錯漏的字或標點,然後鄭而重之地為我簽名紀念。今天我們能看到的先生的成就越來越少,若是學院亦或系裏能整理先生的學術成就,不知會恩澤多少後學晚輩。加之尚剛老師還在系裏任教,整理起來不知帶來多少幸運。尚剛老師人極幽默。他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力行者。在尚剛老師的課上,你能看到知識怎麼讓遠行精彩,更能感受到眼界給學識紮下的根基。
葉承露舊照
初入工藝美院,來接新生的是曲欣老師。那一年他是剛從特藝係畢業,到史論係來帶我們。報到第一天,是曲老師拎著我所有的行裝。走進工藝美院朱漆的大門,走進有翠竹有鳥鳴的美麗校園。在這裡我遇到了二十二位讓我受益良多的同班同學。我的右邊臨桌是王戰,在班上年紀偏小。開學第一個星期就代表班上去獻血,之後的一個學期裏都臉色發綠。女同學們每有好吃的便先送他一份。這令其他男同學好不羨慕:“我們也獻血了,為什麼關心都給了他!”我的左邊臨桌是秦兆凱,他是天津人。有一次我們到天津做社會實踐,他請全班到家中吃飯。當時大家面對著滿桌美食飽餐一頓,竟沒有給在小小的廚房中為我們忙碌了一天的兩位老人帶份禮物,更別説幫忙收拾滿室狼藉的杯盤。現在想起來都汗顏。可兩位老人的臉上,自始至終都寫滿了慈愛。他們是最寬容無私的父母的代表。我的前桌是善良又可愛的吳菁。她具有我能想到的所有的美德,所以到今天她仍是我最好的朋友。宿舍是女同學們最願展現自己小情調的地方,雖是十人一間的集體宿舍,也佈置得各具風情。趙菲的床位就曾被當時正在熱拍的一部電影選為一個重要場景。我的上鋪荊雷更是相互可以無話不談的閨蜜。在那四年當中為我們操心最多,盡責最全的是我們的班主任張夫也老師。張老師用一個包容、寬鬆的環境,把我們從一個個青澀學子,雕琢到可以進入社會,並對社會有用的人。因為有張老師,想到系裏就會有回家的感覺。
問:您覺得學習藝術史論專業對您的人生産生了怎樣的影響?
答:進入工藝美院,進入史論係,四年的學習給了我人生一個美好的起點。老師們廣博的知識,對我們所做的專業訓練,為我之後的人生提供了一個相對健全而豐富的思維方法和審美眼光。
問:最後,您是怎麼做畢業論文的?對咱們史論係的未來有什麼期待或者建議嗎?
答:在剛開始準備畢業論文的時候,袁運甫先生曾問我準備寫什麼。我説喜歡漢魏雕刻。袁先生説:“那我建議你去看看高莊先生的作品。”當高莊先生的夫人打開那個有些變形的老式木櫃的門,薄塵之下我看到了令我感動的美,那是漢魏雕刻精神在當代的完美重生。今天人人都見過國徽。大眾對參與國徽線稿設計的名人們也是耳熟能詳。但很少有人知道真正完成國徽從線稿到浮雕的設計過程的人是高莊先生,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創作被淹沒在名人趣事之下,乏人問津。以高莊先生為代表的我們的老師們是學院裏最可珍貴的財富,他們是學院的靈魂。對老師們的學術成就進行整理和研究應該是很有意義的一項工作。這些只是我個人的拙見,和你們隨意閒聊,希望不要太浪費了你們的時間。
(採訪:李宏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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