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人:郭潤文 採訪人:昌旭正 時間:2011年12月20日 採訪地點:中國美術館
黑色不是給於我們隱藏內心的遮蔽,而是沉澱內心浮華泥沙的流水,只有黑色才能深入到潛藏的內心,覺悟到更為真實的自己。在他的畫面中,黑色幾乎佔據了其畫面的百分之七十,沒有斑斕的色彩,沒有波瀾壯闊的場景,沒有撕心裂肺的吶喊,有的只是單純的色彩,心如止水的寧靜情景,深沉靜謐的寥寥人物,這是一個洗盡鉛華,經過時間滌蕩、曆盡人生酸甜苦辣之人的內心抒發與表達。我們時常所見的他,總是一位容光煥發、光彩照人,迎合於各種場合,侃侃而談的智者。卻不曾了解其亮麗光鮮背後的種種思索與沉澱,只有讓我們從其深沉的作品與語言中去品讀他所呈現于我們的,讓我們去體悟吧。著名畫家郭潤文先生:以下簡稱郭油畫報編輯昌旭正:以下簡稱昌
昌:您的作品很直觀,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郭潤文的作品。您認為您的作品的這種直觀感受是在哪些方面讓大家這樣一目了然、心有靈犀?郭:我的繪畫是寫實的。寫實的油畫有一些常規性的東西,第一:具體;第二,技巧。而且我們的繪畫是從學習十九世紀以前的一些西方大師得來的經驗,因此我們(中國寫實畫家)的繪畫有很多共同的地方;而我的繪畫之所以在寫實的氛圍中使人一目了然,與他人不同,恐怕有這麼幾點:第一,在人物選擇方面具備我個人所要求的一些個性化特徵——人物的神態、表情、相貌,這種偏愛,造成了觀眾一眼就能識別出我的作品;第二,是我的繪畫在技術上的一種反映,一種對油畫語言探索所産生的技巧方面的經驗和體現,使觀眾直接並迅速的接受我的作品;這是兩個主要方面。另外,是我對繪畫的精神內在的要求。比方説我在畫肖像、靜物時所選擇的對象有一種共同的、內在的涵義:略帶有些許悲劇形式與情節,並透露出一種悲劇的特徵。這就是我的繪畫能讓觀眾一眼識別出來的原因。昌:我覺得您的作品有種舞臺劇的情景。郭:這種戲劇性恰恰就是我的繪畫作品裏包涵的主題。不是簡單的畫一張肖像、靜物、風景,我在選擇與繪畫的過程中傾注了一種感情,追求一種能夠讓人們産生聯想的思想境界方面的內容,這是我對繪畫的一種要求。它是從繪畫深處透露出來的,而不像小説裏文字的表達,“憂鬱”、“悲傷”等一個詞就表達了所要表達的情緒。
昌:通過外在的表現反映出一種內在的精神感,甚至一種氣氛。您的作品在技巧上對精神感的表現,兩者相互結合,相互影響,構成了您作品的整體感受和面貌。昌:您作為一位具有一定思想性的寫實畫家,在創作上您一直秉持的創作理念是什麼?或者説您想要表達的思想?
郭:我的繪畫作品追求的藝術秉性就是一定要畫出我所感動的東西。這是一種外在事物或社會生存環境使我産生的感動,我想要把這種感動表現出來,這是我追尋的。我的繪畫所要表現的感動建立在一種慢熱的狀態中,而不是突發性的,不像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情,一個突發事件,令人十分的震動、驚訝。我不是從這個角度,我需要的是一種慢熱的、人文的感動,這種人文的感動是什麼?是一種細嚼慢咽所體會的精神品質,它使我産生一種依依不捨的眷戀情緒,我要將這種情緒在我的畫面中表現出來,這是我所追求的。在我的畫面中看不到驚心動魄的場面,看不到突發性事件的影響,我的繪畫是來自精神含意層面的,人物的表情、手勢、服飾、環境、氣氛所透露出的一種舒緩的感染力。
昌:是一種恒定的、沉穩的、一點點透露出來的,使人一眼看上去就立刻被他所吸引,同時又説不出被他的什麼所吸引,是一種需要細嚼慢咽,慢慢品味的東西,正如喝茶一般。
郭:細細的咀嚼,細細的品讀才能夠體驗到的。但有一個原則,就是我的繪畫第一眼的視覺感受一定要吸引人,雖然是傳統繪畫,但是很強烈,在展館中會很迅速地捕捉到,吸引人們走向作品前駐足欣賞,細細品讀。
昌:我已經四次在您的前駐足了,細細品讀,細細品味,並且需要心很靜,但當站在您作品前我的心就已經開始靜了,心無旁騖,這樣才能感受到這種情緒、思想。
郭:你的理想很準確。
昌:您曾經説過“從85年到90年之間的繪畫,是純粹的,每個人都沒有在市場這個問題上考慮過多”,那時市場還沒有介入,或者説介入很少,而現在有些年輕畫家對自己的作品市場性很注重,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郭:我是這樣理解的,對中國而言,自85年至90年是社會變革的重要時期,意識形態的重大變革是那個年代最突出的特徵,美術界特同樣如此,比如我們所講的美術界的“八五運動”,它實際上是中國當代藝術對西方現代藝術的一種直接借鑒,這是“八五運動”的起源。當時的中國藝術對西方藝術如饑似渴的學習和表現十分強烈,我們就是那個時代的年輕人,那時出現兩類不同的人:一類是及激憤的學習當代藝術的語言和形式的藝術家;一類是對西方當代藝術持相對觀望態度的藝術家,他們對傳統藝術的直接觀看也産生一種對西方大師學習的願望,形成這兩類藝術家。這兩類藝術家同處於橫向的平臺上,所做的同一件事情就是學習,這種學習是一種極其單純的、純粹的學習,不帶功利。為什麼説不帶功利呢?第一,他們的學習是帶有摸索性的,不會讓自己的作品在市場或人們所需求的利益的環境驅使下産生作用,他們的學習是純粹的,單純的,他們希望能夠迅速的掌握我們過去所極為缺少的東西,並建立到自己的藝術體系中,這是當代所有藝術家所共同研究的同題,最重要的契合點;第二,當時的藝術品市場處在一個極為封閉落後的環境下,沒有市場的干擾,沒有物質利益的誘惑,藝術家的心靈是非常單純的,藝術家能夠在他們本身所喜愛和迷戀的藝術形式中去深入探討,研究。因此我説當時的藝術家心靈是乾淨的,純粹的,那時的藝術屆呈現出一片繁榮的景象,那是一個美好的年代。
但是,是不是説現在就不好了呢?我不這樣認為,我們需要一分為二的去分析看待這個問題。那個年代沒有市場的左右,産生了一批具備虔誠藝術信仰的藝術家。後來,藝術品市場逐漸形成,他們通過藝術品市場把自己的作品放在一個有價值的位置,這個時期的藝術家所做的藝術品是不是不好了呢?不對,我認為,他們到了收穫的時期。我一直認為,藝術品市場既有好的一面,也是壞的一面,是一把雙刃劍。好的一面,它促使藝術品持續不斷的發展,使藝術品産生了價值,也促使藝術家獲得利益之後的再創作,産生了創造的動力,也是對藝術家的一種尊重。藝術家的地位提高了,他的藝術作品也有了價值,才能更多的引發人們對他的關注,這是市場的作用。從全球範圍來看,藝術品具有價值是很普遍和正常的現象,我們認定一件作品價值的高低往往通過一個最直觀的表現方式,就是它值多少錢。它不好的一面是什麼呢?它有時候干擾了藝術創作的視線,它使藝術家沉迷于適應市場的狀態之中,使藝術不能持續長久的發展,同時也會誘導年輕的藝術家進入一個不加研究,僅僅迎合市場的那種粗俗、膚淺的功利狀態中,從而葬送了一些藝術家。
昌:但是,我覺得,正是因為有這些誘惑,才能顯現出一個畫家藝術追求和素質的高低,有些這方面要求不高的畫家註定要被淘汰出去的,市場也具有一種去偽存真的作用。郭:對,你説的很對。有些畫家,是很好的藝術家;但也有一些事糟糕的,他的作品是糟粕,應該被淘汰,留下的才是那些具備個性化、研究性以及具有天分的獨立藝術家,這是藝術品市場起到正面的影響。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同樣,時間也是檢驗藝術作品好壞的標準。藝術作品要具有一種永恒性,要經得住時間的考驗,必須要有時間的積累,要有面臨誘惑而保持住內心的真誠的執著,要經歷一些生活和現實的考驗,才能站得住腳。
昌:您的作品在市場與學術方面把握的很好,我曾經聽過這樣一種説法:“現在的學術性是未來的市場性”,不知您怎樣看待和理解市場性與學術性這兩者的關係?您認為現在的年輕畫家應該怎樣去把握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郭:這句話提得非常好。當我們對藝術的某個階段進行認真的學習,認真的積累經驗而創作出一批非常具有價值的藝術作品時,隨著時間的發展,最後進入道藝術品市場,他們繪畫的價值能夠得到非常高位的體現。比如,我們過去所看到的那些國內外的大師作品,是不是一産生就具有這樣的價值?不是的。很多藝術作品在産生之時,並沒有從市場這個角度考慮問題,而是作為一種內心的表達,他們作品來自於純真的心靈.但是隨著藝術品市場的發展,他們的作品被納入其中,立刻就反映出:優秀藝術家的好作品具有很高的市場價位.比如齊白石的作品,最早時期他的一張畫只能被用來換取一點物品,甚至非常廉價的賣出去,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繪畫能買到如此高的價格;早期吳冠中先生的諸多繪畫作品甚至送給了別人,而他的作品在當今市場中的價值我們也都有目共睹.為什麼呢?説明他們的作品來自於真誠的藝術心靈,而不是市場的要求。所以我認為年輕的藝術家應該把握好一種關係:當你作畫時也應該發自內心,發自對藝術的深入研究和探討,而不要發自市場的需求,千萬不要帶有利益觀念,沒有意義,只是空中樓閣。不要把畫畫當成賺取錢財的手段,一拿起畫筆就想我這張畫要多少錢,那這張畫就不可能畫好。這種功利太直接,實際上是天方夜譚。為什麼呢?藝術作品總是隨著藝術家的藝術地位的提高而産生不同的價位,在一個比較低的藝術地位下,你怎麼可能把你的畫賣到一個令人咋舌的價格呢!所以不要去想這個問題,沒用!你只需想到如何把這張作品畫好,才是最實際的問題。如果你將來一旦成功了,你的作品一定是藏家們紛紛爭搶的對象。
昌:不能急於求成,作畫時不能帶有功利心,保持一顆常態的心,純樸自然。郭:對,就是這樣。昌:現在有些年輕畫家的作品能看得出模倣名家的痕跡,他們面臨一個困境,沒有自己的藝術語言。您能站在一個這方面的成功者的角度,給他們提出一些建設嗎?郭:實際上是這樣的,我們這一代人過去是從傳統中學習,從當代藝術中學習,學習西方大師;而現在的年輕藝術家很直接,他們需要迅速從其老師所傳達的知識中找到一種成功的捷徑,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有一個點,藝術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比如,我建立了自己的個人風格,如果有第二個人延續我的路,那他就是在模倣,不管是寫實繪畫還是當代藝術,如果一個藝術家把別人已成的經驗作為自己唯一追求的目標,我覺得是不對的。一個成功的藝術家的成功之處就在於建立了自己的獨特的個人藝術語言。年輕藝術家如果以模倣成功藝術家的方式,把別人的藝術經驗作為自己成功的捷徑的話,不妥。如果這樣持續下去,藝術家最重要的個人風格在他身上不具備,那麼這個年輕的藝術家也就沒有了成功的可能性。昌:也就是説借鑒是可以的,但它只是學習的一個過程。郭:對,作為老師的經驗的一種學習,然後把這種學習引入到自己的藝術作品中去並加以改變,使其少走一點彎路,僅此而已,但絕對不能成為終生的模倣。我覺得現在的年輕藝術家學習的條件非常好,既有西方大師的作品可以學習,能夠輕易地看到原作,出國或國外大師在國內的展覽;也可以借鑒一些成功藝術家所積累的藝術經驗,過去可沒有這麼多有成功經驗的藝術家,而現在各種風格的成功的藝術家都有,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但是要牢記:學習了,必須要走出來,進入到個人的藝術語境中,建立個人的風格,而且在這種明確的風格之下持之以恒的堅定地走下去,對自己個人風格深入的研究,這是我對現在年輕藝術家的一個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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