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生命的別樣解讀——馮遠的《雪域蒼生》系列

時間:2012-04-23 12:18:41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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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虹

中國文人論畫,向來有“畫如其人”之説。這是指藝術作品的風格、品位與藝術家的人品修養有內在聯繫。這樣説的時候,大部分是讚美聲名卓著的畫家,由對他們藝術的讚賞而聯繫到他的為人處事,或者因其在社會文化領域的建樹,而聯繫到他的藝術創作。一般很少在不知名的畫家品評中讀到這樣的文字。藝術不入流也就不被主流評論所關注,與其講不好聽的話還不如保持沉默,這大概也是中國文人的好習慣。

“畫如其人”,作為過去時代的品評方式,因其固定的內涵而很難涵蓋今天藝術作品與藝術家之間多種多樣的關係。當代藝術家和作品的關係比較複雜,有時候是人的氣質“像”他的作品,有時候則“不像”;有時候從藝術家的人生閱歷看,又有點“像”……“像”與“不像”,往往只是一個側面,而且是相對的。

看中國畫家馮遠的作品就有類似的體會,比如他描繪藏民系列的作品和描繪中國北方農村兒童和青少年生活的作品就有明顯的差別。這兩類作品在風格傾向上有較大的距離,一苦澀,一明朗;一濃重,一清麗;一有濟天下蒼生之豪氣,一為鄉間小童天真憨厚而動真情……畫家自己説這兩類題材的畫作于同一時期,畫完苦澀感情,再畫美好事物,以此來協調內心情緒的激動,不至於執著一端……他的畫作題材涉及面廣,有歷史故實、古人詩意、都市風貌,也有畫家身邊所見所感等等。從風格樣式的多樣性看,馮遠顯然屬於“實力派”,多人物大場面白描人物古奧縝密,水墨寫意、寫實人物形神兼備,連抽象水墨也畫得大氣磅薄,韻味悠長,充滿玄虛和深奧的哲理性……對於這樣一位畫家,真的很難以“畫如其人”這樣的話來概括,因為他的藝術面貌、藝術情調太多樣、太豐富,如果單以某種主題和某類風格,斷定那就是反映了他真性情的“如其人”之畫,當遇到另一類風格、情調的時候,又如何去把握迥然不同的形象後面所蘊含的創作動力,如何追尋他的人格傾向、人生理想與他的繪畫創作之間的聯繫?

細讀他2001年所畫的藏民系列《雪域蒼生》,這些疑難也許會獲得部分解答。

《雪域蒼生》描繪了一組藏民形象,有男有女,還有老人。有粗獷的農民,也有虔誠的宗教人士。這些人物多為靜態,“拙”而“樸”。由於地域和生活習慣,他們身著寬而厚的長襖,有的還加上重重的挂飾,這樣就顯得他們身材短粗,行動也不會那麼快捷。而這樣的身軀和他們臉上的表情相互呼應,那是一種在艱難的環境中生長的生命,似乎命運之神無暇給予眷顧,他們只有最基本的生存資源——空氣、土地和陽光等。作為自然界的生命,這已是豐厚的饋贈,但作為現代世界的人來講,顯然無法滿足生命成長的豐富性。因此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既享受著單純的快樂,又不甘心於命運,既為生存勞作不已,又要思索生命要越過多少磨難才能走到終點。於是我們在他們臉上看到畫家的所思所想——那是一種最耐人尋味的表情:達觀和坦誠出現在佈滿粗糲劃痕的顏面上,那是凜冽的風霜和炙熱的日光刻成的自然傑作;憨厚的微笑掩飾不住嘴角所流露的豐富內心,在微抿中透出無邊的生活內容;那雙雙眼睛靈活又隱含笑意——清澈坦蕩而洞達世事,對自然和人生的種種變故盡在其中——有大自然饋贈的生老病死,也有人世間製造的喜怒哀樂以及真誠的信仰……人物面龐上最具有表情也最容易忽視的眉毛,綜合了人臉表情器官的各項表述。微皺的眉頭和上揚的眉梢,為各種神情加注了不同的內容,成為一種矛盾的組合。比如笑的臉頰卻配上皺著的眉頭,一種苦澀無奈又安命的表情由此而生;比如原本辛勞愁苦的面容卻突然粲然一笑,就像從一個表情轉換成另一個表情,過程的複雜和生動,必然有無盡豐富的內含……這些看似有特定地域和民族組成的群像,在畫家筆下被演繹為具有普遍的人性特點。通過對他們的解讀,豐富了我們對人性的感性認識。而對人性的闡釋,恰恰又是和畫家個人的經歷和學養,畫家個人的氣質有關聯,否則,人生只有一種表達和一種解釋,但人類絕不是只由一種人組成。

馮遠少年和青年時代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和當時千百萬無辜的普通人一樣被裹捲入政治運動的風浪中。儘管普通人物的悲歡離合無礙政治家的宏大謀略,但他們沒來由地遭受的萬般磨難,在人類心靈史上的分量,甚至比那些宏大謀略更為沉重。由於畫家個人氣質敏感細膩,在別人也許可以漠然視之的痛苦,對於他卻是萬分難耐,善良之事別人可能已熟視不屑而讓他遇見可能備懷感激之情……看明白了他畫中人物的容貌和表情,會覺得畫家是將自己融入其中,通過畫中人物形象來敘述自己的立場和認識,表達自己的喜怒和哀樂之情。從心理學角度講,畫家通過繪畫療救自己的身心,尤其是那些鄉村小孩的可愛清純,是他所追求的純潔而清明世界的願望折射。畫家通過畫自己——無論是所思所想,還是有感有情,都是在回味和重新體驗那些曾經給他深深刺激的感情經驗。他將這些感情訴諸畫面,實際上是為了恢復內心的平衡,以獲得鳳凰涅磐般的新生活力……

韓愈説:“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詞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畫家的這組作品從總體看是達觀祥和,符合他一貫追求的傳統儒家人格理想。然而這並不妨礙畫家作為生命個體的深情咏嘆。藝術創作的規律在這裡起著重要的作用,生命體驗,尤其是受過創傷的情感體驗,對藝術創作的影響不容忽視。往往感之越深,發之也越烈;在經歷過不同於常人的痛苦之後,儘管傷痕纍纍,但卻能真切深刻地感知世界萬物之情,藉以考查人性的善良和醜惡,表達對人的苦難的同情。用飽經患難的深邃眼光洞察虛偽和謊言,並在自己的為人處事以及藝術創作中表現對人生的寬厚和永不放棄美好希望,而這一切的基礎就是真實的情感經驗。這就是象他那樣的藝術家的繪畫創作的動力和藝術思考的源泉……將作品的情感表現與作者整個人生經歷結合起來看,“畫如其人”的含義無限豐滿。

宋代文人王安石的文章具有雄強的個性色彩,為當時圖保守懼變革的人所不喜,論者謂“以艱僻自用之意行之”,但一切個體悲歡離合的率直表達無不是“自用之意行之”,是藝術作品中所透露出的個體情感體驗才使得表現人的世界的藝術氣象萬千。王安石評歐陽修,説歐陽修的氣質、智識“充于文章,見於議論”,積于中,發于外“世之學者,無問乎識與不識,而讀其文則其人可知”。王安石絕不是未經思考而妄議歐陽修,他的話實際上也是積于中而發于外的經驗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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