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燦燦——不停地否定你,同時也否定自己

時間: 2015-02-28 11:21:55 | 來源: hi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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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燦燦説自己是這個圈子裏一個“亂來”的人,與他採訪也跟打仗一樣。他不停地否定你,同時也否定自己。他也知道我想問什麼,但會故意不告訴你。當我們在質疑、厭倦和抵抗當代藝術的現狀時,作為策劃人如何針對展覽、針對藝術的發生,以及整個時代做出自己的判斷和選擇,正是他所思考的問題。

“這是一個普遍沒有品質的圈子”

記者:從展覽本身來説,在今天它的局限性是什麼?

崔:今天做展覽挺尷尬的一點是,一個展覽到底有多少人關注,有多少人會它去思考。我會想我們和流行文化之間的關係是什麼。這個流行文化指的是,假設我發了一個很公眾化的視頻,這個視頻的點擊量可能是幾十萬,可是北京的一個展覽有1萬人看,已經是很厲害的數字了。這是我們為什麼要在展覽語言上下工夫的原因,以前的展覽方式已經不再適應今天的語境了,我們需要尋找一種可以和這個時代的技術和認識方式的變化,有所關聯的方式,或是一種關係。

記者:普遍的展覽方式和今天的語境……

崔:在這個時代,策展人多好當,隨便挂個名,寫篇文章,把書上的話背一背。它變得很簡單,很隨意,也可以流水化生産,一個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會産生一種惰性式的腐敗,這種腐敗包含:物質的壟斷式截取,思考方式、意識、價值觀的低能式重復。

記者:你覺得策展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崔: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裏面,風很大,豬都能飛的。整個國家有那麼多閒錢、無聊的人,那麼多媒體要報道、藝術從業者要就業,那麼多藝術家想賣作品。在這個大市場裏,風大需求高,傻子都可以混混日子的。這個圈子裏面是不需要談什麼品質的,因為這是一個普遍沒有品質的圈子,沒人要求品質,大家都湊合著能過就可以。

記者:所以你認為策展人的價值在哪?

崔:好展覽不是説參展的藝術家好、文章好就是一個好展覽。策展人很重要的價值在於,他不僅是藝術史的推動者,同時也要在策展人的自身系統裏面有拓展,對策展語言的拓展,對認識藝術的方式的拓展,對策展定義的拓展。如果説藝術存在著變化,也不是藝術家一個人在面對,策展人、畫廊、機構都在第一線,共同面對著今天藝術的問題。我作為策展人,試圖在展覽的語言上做一些嘗試,因為原來那種觀看方式和交流方式在今天太尷尬了,它除了營造虛假繁榮和共富之夢,剩下的都是對資源和人的浪費,所以有時候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記者:很多展覽藝術圈的人也未必在看,看了的人也未必真的看了。

崔:藝術圈總共有1000個觀眾,今天你做了個展覽,有500個人替你叫好;明天他做了一個展覽,有300人替他叫好,都是在這1000個人裏轉。我們到底做給誰看?做給藝術圈看?有什麼好看的,其實大家也不願意看展覽,有多少展覽值得看?多數是人情,我們很熟,我得去看你的展覽,你的晚飯我得吃,僅此而已。你們媒體每個月有很多版面,需要放東西,好展覽、壞展覽你們都得放,因為你們不能停刊,你們需要內容。這就是一個彼此消費,然後再彼此浪費的時代。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能輕易激起野心,説的野心勃勃,信誓旦旦的。大家抱團取暖,相互傳銷,早上打雞血,晚上心靈喝雞湯。但問題是,我們依然沒有讓我們的文化處境變得更好,我們再有野心,桌子上的材料都不行了,它整體爛掉了,像個毒瘤一樣瘋狂的生長。這個國家只剩下膨脹的慾望了,沒有別的東西了。我們也不解決自身的問題,在中國的現實、政治、社會、文化語境裏面,當代藝術變成了一個“商品”,這個商品是物質交換,也是知識交換,消耗了無限熱能,但它從根本上並非改變我們自身的處境。但悲觀的説,也許我們的工作就是為了通過各種高密度的胡來,來消耗你所認為的自己。

“我不靠譜就得推翻我自己。”

記者:你要做什麼樣的策展人?

崔:我覺得沒什麼好做的,所以就無聊,就待著,呆著無聊了,就亂來。

記者:“亂來”也是突破吧。

崔:什麼都不能突破。這不是成長勵志,你們總是會預設某種東西的價值,但其實它只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偶爾來搗搗亂的無聊分子。

記者:當你認定我對你有所預設的時候,也同時塑造了一個自己的形象。無論怎樣,在這個時代我們都要被消費。

崔:所以不需要建立什麼東西,也沒有突破,也就沒有了“好”,這是一個核心。當代藝術不是為了“好”,好是一個庸俗趣味,是大家都喜歡的一個趣味。當代藝術可能就是做爛,做差,做一個時時刻刻,都在抵抗媚俗和媚雅的分裂的人。

記者:所以對你來説,做爛和做好,是沒有分別的,也就不用再強調做爛和做差的價值了。

崔:不是強調,而是本身就爛,就像我説的話一樣爛,或許一樣好。

記者:從開始到現在,你不停地在推翻自己説的話。

崔:我經常沒事就推翻自己。因為我覺得我不靠譜,我不靠譜就得推翻我自己。因為我特別想靠譜,但我後來發現我骨子裏就是個不靠譜的人,雖然我持之以恒地幻想當一個正經人。

記者:但身處展覽裏面的時候,邏輯倒是清晰。

崔:挺亂的,我都是亂來的。

記者:展覽和展覽之間也是亂的?

崔:我覺得我的展覽和展覽之間恰恰是清楚的。比如説我2014年的展覽就很清晰。第一個展覽是沈少民,談藝術的失敗,美夢的失敗,它是一個對於背景交代的伏筆;第二個展覽談“偏執”和“幻想”,我們是不是還要相信,還要追逐,張玥的個展;第三個展覽是無人生還的相聲專場,談藝術圈的歷史,去除對作品的評判,那些生動的人與事,江湖中的綠林道;然後是前波的展覽,開始關注自修與時間的消耗;最後是“不在圖像中行動”,它開始明確的走向人,走向我們的生活,離開藝術這條遍佈著苦行僧的單行線。這是一個挺自然發生的遞進關係。如果大家覺得我的展覽有一個標簽的話,那就是我所有的展覽都是我的遭遇和親歷,所給予的回答。

“我們一直光著腳,我們該讓自己的夢幻結束了”

記者:這種線索是從2013年“夜走黑橋”開始的嗎?

崔:2013年我做的展覽速度都偏快,比如説夜走黑橋。如果你一定要我跟你交流展覽,那“夜走黑橋”帶來的就是小成本、大余震。2013年我一直在談“抵抗”和“對抗”,包括參與“製造衝突”,“表達衝突”,“呈現衝突”。我嘗試讓一件事情失控,嘗試讓一件事情在一個非正常的邏輯裏面去行動,去顯現。今天我們説要抵抗一種主流趣味,一種價值趣味,抵抗一種意識趣味,一種資本趣味的時候,我們想我們拿什麼抵抗呢?這時候我們發現,我們沒有資源。

記者:所以“夜走黑橋”是一種抵抗。

崔:2013年的6月1號我做“夜走黑橋”的時候,剛從威尼斯回來。中國人都奔著大的雙年展去,花那麼多錢,跟蝗蟲似的。我們都能看清楚這個問題,甚至每個人都可以談一套對主流系統的批判,對於主流系統的反感,但是如何把這種批判和反感變為一種實踐力量呈現呢?這個實踐力量,就是我們自己來,自己去組織。

記者:呈現度很高。

崔:夜走黑橋沒有花什麼錢,我也沒説只邀請40個人,反正24小時之內藝術家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在想展覽中到底存不存在“自由”,如果展覽中存在自由的話,一個策展人能在多大的程度上把自己往外抽。很多策展人試圖“控制”一個展覽,但是整個“夜走黑橋”我都沒有控制,甚至做到一半我才覺得這個項目好像還不錯。一開始我只想在黑橋一個10平方米的廁所裏面做展覽,你們去你們的威尼斯,我做我自己的事。我對於任何一個展覽的思考都是在兩條線上,第一條線:展覽自身的邏輯;第二條線就是這個展覽在語境裏面的邏輯。比如説語境,我們在一個特別亂的時代做一個特別安靜的展覽,我們在一個特別安靜的時代做一個特別亂的展覽,我們在一個特別商業趣味的語境裏面做一個不特別商業的展覽等等。對於一個策劃人來説,需要去判斷如果2008年做這種展覽,有人會參加嗎?沒有人。2008年市場很好,大家都在賣東西,但中國當代藝術存在一種暗流,這種暗流一直在,只不過大家沒有把它呈現出來。我覺得策劃人很多的工作就是在這個時代的語境中,把其中所有的惡,所有的善,通過一個方式拿出來,“夜走黑橋”就産生在這個基礎上。

記者:“夜走黑橋”的風格在之後有所延續嗎?

崔:大家都在談藝術家該如何實驗,也在談我們的未來,我們的語境,我們的模式。一方面我們要建立一個模式,要有一個合理的系統,可是另一方面我們會發現這個合理系統恰恰對藝術的閹割和傷害很大。所以我們是不是能讓這個系統改變,“夜走黑橋”影響了很多展覽,之後出現類似形式的展覽特別多。為什麼?因為它帶來一個可能,但是這個可能對我來説它結束了。當一件事情變成歷史利益,變得有價值的時候,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我不能迷戀這個利益價值帶來的權力,因為本質上,我們從未擁有過任何,我們一直光著腳,我們該讓自己的夢幻結束了。

“大家批評我亂來,這挺好!”

記者:所以2013年的展覽開始了一條線索嗎?

崔:2013年我做了14個展覽,我試圖在這些展覽中嘗試一種快捷、失控、事件化,以此來進行更好的交流。一個展覽能在多大程度上被當做一個可以被談論的問題,是我們今天的尷尬之處。為什麼説今天的展覽沒人看,因為我們連談都不願意談。事件是什麼?事件可以引起大家談論的興趣,以及通過一件事可以讓每個人亮出自己的觀點,這就是事件。事件是一種引用,是一種發生,是一種讓別人共同參與的意圖。事件讓一個話題通過展覽的方式出現,而不是通過傳統的文章方式。大家會去討論展覽可不可以這樣搞,藝術可不可以這樣搞。激進派在中國很重要的一個價值是測試底線。測試底線是什麼?就是我已經在這條路上跑得很遠了,大家會説這不是亂來嗎?!我覺得挺好。當他認為我是亂來的時候,他在談論,當他在談論的時候,他又在梳理自己的觀點。所有針對我的批評都很正常。古話叫榮辱不驚,這一切又能怎麼樣呢?雲卷雲疏,僅此而已。

記者:倒是看開了。

崔:每個人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發生,北京每天2400個人意外死亡,和無聲的生命相比,藝術算個屁。你餓了一天,就會想去吃飯,這個事情很簡單。你做的僅僅是你用了一個你想表達的手法表達了一個事,這個事可能被大家認為不太一樣。你做了一個特別的展覽,就是在激活,激活就是提示,提示這個事可以這樣玩。我們在尋找展覽的可能性,我們在解決我們自己的困境。人是有兩面性的,我的展覽也是。我有時候致力於當一個很好的交流者,有時候又想當一個不跟任何人打交道的人,或者當個邪教也挺好。這是一個兩極化的東西,因為你意識到這種溝通和不溝通在人身上起的作用。如果説策展存在學術,學術是哲學嗎?如果説是哲學,我覺得人是最大的哲學。哲學是不需要讀的,你就是個哲學,我就是個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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