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粟《龍華春色》,水彩畫,原作不存,發表于《美術》1919年7月第二期,上海圖畫美術學校發行
近代美術的發展是以都市化進程為驅動的,因此,都市美術資源問題,首先是將近代美術視為怎樣的文化概念,如何將都市的歷史記憶的視覺文獻加以收藏積累和傳播體現,這樣的學術課題已經呈現國際化趨勢,不止限于本土範圍,歐美亞都有此文化戰略。因此,關於中國都市美術資源課題,具有國家文化戰略的高度,而且需要思考相關資源的國際化收藏和展覽的佈局。近現代美術在中國為什麼顯得如此撲朔迷離,未解依存,其緣由之一正在於其資源的嚴重流失,這種情況在世界範圍而言算是一個特例。所以有關於此方面的研究和努力,本身是對於一個民族文化資源的思考,一種文化管理機制的思考,一種都市文化精神的思考,一種國家文化戰略的思考。
重要的學術性藝術展覽,以所謂“文獻”強化其厚度和深度,正在於其藝術之物和歷史之物複合為獨特的視覺文獻的情境呈現,其背後的藝術資源流失情況和保護力度是需要深度思考的。如此説來,美術方面相關展覽和活動,留下的不僅是我們“看得見”的畫冊文集,而是思考“看不見”的藝術資源。目前,我們“看見”的是分散世間的作品和文獻,今日得以部分而短暫地聚會而明珠重光;“看不見”的是缺乏相關藝術資源的戰略思考和文化機制保證下的文化盲區,儘管有時離我們近在咫尺,但是我們依然視而不見。
“看不見”之一,是指相關視覺文獻的嚴重缺失。由於歷史原因所致,本土對於中國近現代美術資源,缺失集中、系統和定位收藏基礎和文化概念,因此,“看不見”的問題就會自然出現。事實上,通過近代上海美術相關展覽活動,我們已經直面觸及這些“看不見”的問題,如上海美專學術文獻如學校叢書、校刊、紀念冊、成績展圖錄與印刷性文獻相關的書籍、期刊、作品圖集、展覽圖錄、特刊、廣告等,以及與非印刷性文獻相關的另如藝術家的筆記、手稿、信札、草圖、速寫、影視、照片、錄音、視頻及其他相關用物和器具,需要量化呈現現存與散佚的比例和現狀,並加以系統梳理和文化解讀;一些重量級人物如吳法鼎、李毅士、張聿光、陳抱一等在上海美專的歷史還原;相關重要藝術群體如繪畫研究所、摩社和決瀾社等學術脈絡;若干代表性原作與上海美專歷史情境的記憶對位等等。這些都是影響中國美術進程和轉型的代表人物及相關事件,這裡蘊藏著在上海曾經為中國美術發出國家聲音、樹立國家形象的力量,需要在此活動空間中得到應有的經典定位,這本應該是上海都市藝術資源的極好代言,使得上海美專的“看得見”與“看不見”構成生動的複合,呈現其如“寫生法”的嬗變、“歐遊美術”的傳播、“美術展覽會”的確立等影響中國現代美術推進和轉型的文化效應。所謂歷史的“光榮”來自於所有“誤解”的總和,顯現了其中藝術資源的豐富性。然而,由於相關文獻沒有持續性定位收藏基礎,現有的社會各方的支援只能顯現其基本概貌,而無法真正思考其藝術資源的豐富性。
“看不見”之二,是指著錄量與存世量的“反差”問題。上海作為中國近現代美術的發祥地,留下眾多名家早期作品和文獻,現在存在的問題是,早期他們的作品著錄的數量,要遠比現存於世的作品數量大得多,這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反差”現象,也就是説“看不見”的多,“看見”的少,特別是在西洋美術方面尤為明顯。比如,根據目前收集的相關文獻整理,決瀾社前後四次展覽共發表作品有35幅,計為王濟遠3幅、龐薰琹4幅、倪貽德4幅、陽太陽5幅、張弦3幅、楊秋人3幅、 丘堤3幅、 周多5幅、段平右2幅、周真太3幅。而目前決瀾社時期作品原作現存只有2幅,即張弦《肖像》(決瀾社第二屆展覽會出品)、丘堤《靜物》(決瀾社第三屆展覽會出品)。因此,35比2的背後,表明自決瀾社誕生至今八十年曆史中,始終沒有相關係統而專題的收藏曆史傳統出現。再如朱屺瞻先生早期的油畫創作的到底是什麼歷史原貌,我們也沒有看到過原作,很難看到原作,朱氏個案表明其早期油畫的藝術之物,幾近於“零存世”狀態。由於在傳統美術延續創新和西方美術引進創造的中國近代美術兩大主線之中,前者具有收藏傳統,而後者則無所謂體系可言,因此相關藏品不足導致長期藝術資源認識的空白。
“看不見”之三,是指名家身份掩蔽的問題。“看不見”名家早期作品,其實反映了一種文化類型,出現在很多相關的藝術家身上,就是説我們的嚴重失憶,導致不知道名家在都市記憶的特定時空裏,確切的一個文化身份什麼?藝術成果是什麼?我們可能忘卻了朱屺瞻曾經是一個西畫家,更多關注的是其後期國畫藝術的光芒,那麼汪亞塵、王濟遠、張充仁、江小鶼等名家,都不同程度地面臨著在中國近現代美術史上的“身份掩蔽”的問題。這就聚焦到一個問號上面,在今天我們為什麼看不見諸多名家的早期油畫。因此,我們必須通過相關歷史之物和藝術之物的複合進行調查,調查結果告訴我們,中國存在著嚴重的名家文化的身份缺失問題。就是由於這個身份的掩蔽以後會産生部分歷史的誤讀。
眾所週知的客觀原因,無疑是20世紀前後的戰火和動蕩,導致了大量的作品和文獻遺失或下落不明,“看不見”的近代美術資源,在本土出現“有的”、“可以有”、“可能有”和“真的沒有”等梳理不清、解讀未明的複雜情境,由此導致近期“海上生明月——中國近現代美術之源”,出現“展覽呈現上海近代美術的30%”的感慨。
因此,在公認的客觀歷史原因之外,我們主觀方面,也需要認真地反思。如是問題的實質,就是我們沒有一個完整的關於中國近現代美術藝術資源的文化理念和政策機制,對其加以有效地保護、管理和推廣。在藝術資源基本處於零散化的狀態之下,我們有活動有紀念才想到要找的東西在哪,相關的資源怎麼尋找。我們在活動之前為什麼沒有長久持續性地對於資源的保護理念,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我們沒有通過相關的文化追憶,彌補這種“失憶”的狀態,就是我們要把美術資源進行整合,進行藝術之物和歷史之物的複合。
這種複合工作,貫穿于都市美術資源研究的每一個環節。其中作品的終級形式和階段形式的結合,遺跡、故居重要事件的發生到底有哪些,我們有沒有潛心地思考一下這些問題。實際上從不可移動方面而言,相關中國近代美術名家的歷史之物,在我們所處的都市裏面依然能夠發現部分,只是可能被歷史塵埃所掩蔽。那麼可移動方面也有部分的遺存,出現于相關印刷型文獻和非印刷文獻之中,有待於我們今後繼續努力。當然還有其他諸多的“看不見”的問題,自待後續再論。總之,所謂都市美術資源的研究,就是以“看見”的激活“看不見”的;以“看不見”的反思“看見”的。
認識都市美術資源的重要,是因為其是事關國家文化戰略的頂層設計,以重振我們的文化自覺和自信。其公共文化資源應該為全民所享用。在我們諸多的文化慶祝的“節日”之後,如果沒有藝術資源的學術理念,那麼所謂“看不見”的現象將依然發生和持續,其如曲終人散,展品各歸其主,依舊還原其零散之狀。諸如土山灣文化、海派書畫、月份牌藝術、上海美專、決瀾社等,皆為上海城市美術資源的亮點,需要記憶複合、經典定位、價值評估和文化再生。因此,相關展覽和慶祝活動的落幕結束,不能是一個文化節日的句號,而應該是一個文化工程的起航。所謂“看不見”的中國近代美術,提醒上海必須在亟待複合和再生的藝術資源方面有所實幹和業績。改觀“看不見”的問題,使得相關藝術資源得以有效、集中地保留和推廣,唯此不失為修復和保護上海城市美術資源的一種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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