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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的老師——被遺忘的漫畫家張光宇

大師的老師——被遺忘的漫畫家張光宇

時間: 2012-07-09 13:25:59 | 來源: 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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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光宇作品《吞款圖》,配文是“大魚啖小魚,小魚吞銀餅”,四條魚從大到小圍成一個圓圈,畫面圓滿平衡,即便是諷刺也沒有忽略審美原則和遊戲情趣。(百雅軒/圖)

“小的拍一記,大的不讓飛”

張光宇喜歡交友,喜歡看戲,喜歡好萊塢電影,喜歡看國外最新的畫報;尤其喜歡螃蟹、鱔魚、鰣魚、紅燒肉這四樣兒美食。

但他又有著強烈的社會正義感和民族自尊心。1930年代他的創作中不乏針砭時弊的諷刺性漫畫,比如《除蠅圖》,配文是“小的拍一記,大的讓它飛”,揭露當時政府治理貪腐的真相。

來自東北的“憤怒青年”張仃在張光宇身上找到了自己的理想。1936年,19歲的張仃因抗議國民黨政府入獄,出獄後他嘗試將《買賣完成了》和《春劫》兩幅漫畫配上一篇短文一併寄給張光宇,被採納發表。後來他到上海看望張光宇,無論年齡資歷,張光宇都遠在張仃之上,張光宇卻打電話約來葉淺予、魯少飛、胡考等人,相聚通宵,讓張仃感動不已。張仃的作品情感濃烈,直面民眾苦難,剛一齣道,就被自認“出身低微貧賤”的廖冰兄認作張光宇之外的“第二偶像”,後來廖冰兄的許多漫畫作品發表時署名為“王仃”。

日軍迫近,張光宇不顧性命發起“漫畫抗敵協會”並編輯《抗日畫報》,上海淪陷之後攜家逃往香港,給《星島日報》畫漫畫和插圖。

張仃去了延安,華君武逃到香港後在張光宇鼓勵下也去了延安。1940年張光宇和徐遲、丁聰一起到達重慶,不久皖南事變發生,張光宇憤而離開重慶,經緬甸回到香港。1941年12月香港淪陷,張光宇再次攜家出逃。

張光宇的三子張臨春今年75歲,他的童年記憶就是不停地跑路。白天跑,黑夜跑,坐在扁擔挑著的籮筐裏跑,坐在拉木炭的汽車裏跑,從香港跑到湛江,從湛江跑到桂林,從桂林跑到貴陽……年幼的他只知道父母和所有逃避日本兵的中國人一樣,是難民。

張光宇曾觸景生情畫了一條躺著的瘦狗,題為“中國狗”。樂生厭死、情趣盎然的藝術家也被逼得刀劍滿腔。

日軍不斷進逼,張光宇一家走走停停,1944年冬天又到了重慶。老朋友接他到北溫泉去住。張光宇稍得安寧便開始埋頭作畫,抒發逃難中鬱積的悲憤。廖冰兄曾作畫描繪當時情景:一頭是箱子,一頭是鋪蓋卷,中間搭一塊木板,張光宇伏案走筆。

抗戰勝利後,張光宇的連環彩繪漫畫《西遊漫記》在重慶、成都展出。《西遊漫記》借西遊記故事,揭露物價沒譜、特務橫行的後方,在日本投降後卻“增發槍械,添置冬衣,維持治安”。最後孫悟空一棒打碎毒龍蛋,卻放走了“法西斯蒂”……

張光宇作為“義民”榮歸上海,《西遊漫記》的禁展令也隨之而來。正好大中華影業公司老闆蔣伯英準備在香港開展事業,張光宇答應做美術主任。1946年,張家遷到香港。

在香港的生活相對安逸。張臨春和姐姐課餘時間給電影配音,張光宇和夫人也時常客串群眾演員。張家又恢復了沙龍狀態,“有天晚上下大雨,早上起來我姐姐發現鞋都在水上漂著。”張臨春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原來頭天晚上父親的朋友扔煙頭把騎廊上的地漏堵了,水順著門縫進來,把家給淹了。

在張家聚會的大都是“人間畫會”成員,包括黃新波、廖冰兄、黃茅、丁聰等。張光宇被公推為會長。“父親能交心的朋友都是左派的。”張臨春説,父親的工作臺對面的墻上貼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五星紅旗,一張是毛澤東。

1948年,張光宇在《這是一個漫畫時代》前言中寫道:“希特勒、墨索裏尼的瘋狂相,畢竟倒在漫畫家的筆尖下,這個時代過去了嗎?沒有!……不過我們的筆尖,終能為你們寫下結局,而完成時代的使命!”

張光宇自導的連拍照片。波普藝術家安迪·沃霍爾的著名自拍照創作于1976年,而張光宇的創意完成于1930年代。動漫、創意設計漸成主流的今天,人們當下遇到的“新問題”,張光宇不但想過,而且解決得都很精彩。上海人陳丹青感到惋惜:曾經那樣鮮活的市民藝術,後來都斷掉了。(百雅軒/圖)

被排擠和被埋沒的

1949年12月,在廖承志、夏衍等人幫助下,張光宇舉家遷回北京。他被聘為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成了老朋友張仃的部下。他的第一件大事是為張仃主持設計的國徽提供了決定性建議——梁思成建議以“璧”為基本形象,張光宇的建議是“天安門”。

張臨春説,到北京之後父親忙得很少著家,與朋友們聚會也改在了餐館裏。

那段時間張光宇參與過的設計難以確切統計:十大建築的裝飾設計,舞臺美術、展覽會設計,郵票設計,《人民畫報》和《人民日報》改版,甚至每年節慶的遊行隊伍設計……在張臨春記憶中,人民大會堂倣漆器的搪瓷盤、人民大會堂的屋頂“滿天星”,都來自張光宇的創意。

這類事情往往是費勁不小,功勞無形,但張光宇來者不拒。他也抽空搞過一些個人作品,比如《神筆馬良》插圖,連環畫《杜甫傳》等,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打雜差”上。

至於最拿手的諷刺漫畫,張臨春説,抗美援朝時期張光宇發表在《人民畫報》上的一張諷刺美國戰爭機器的漫畫被批評了,從此很少再畫。

1956年,張光宇輕度中風,嘴角發麻,經過治療很快好轉了。“我父親‘反右’時沒事,因為他很少説話。那次犯病是在美院民盟小組的一次會議之後,一些學院派的瞧不起我父親,他心裏很難受。”張臨春説。不過上面有人替張光宇説話,那些責難也就不了了之。

據張仃回憶,當初中央美術學院留洋歸來的學院派瞧不起中國民族民間藝術。張光宇和張仃二人乾脆把學生帶到故宮、五塔寺、法源寺、法海寺去上課,把面人湯、皮影路、泥人張請上講臺。在教學方面張光宇確實有苦惱,他曾説過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識“一榻括子倒給他們”,但他不善言辭,沒有洋洋灑灑的理論,講課時總有“茶壺倒餃子”的感覺。

中央工藝美院成立,張光宇和張仃一起到了新單位,他又獲得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1958年他創辦了《裝飾》雜誌。老一輩畫家都知道,張光宇一心想恢復《萬象》,搞一本文圖、攝影並茂的綜合性文藝雜誌,《裝飾》創刊算是了了這樁心願。

政策要求,王世襄的私房芳嘉園部分歸公,王世襄擇鄰而居,把房子分給黃苗子、張光宇居住。北房正門東側的海棠樹枯了,王世襄自己動手鋸掉海棠樹的上半截,把樹樁當桌腳,用蓋酒缸的青石板當桌面,芳嘉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沙龍景象恍惚重現。

1960年,張光宇參與了動畫片《大鬧天宮》的人物造型和場景設計,不少基本元素都脫胎于《西遊漫記》。早在香港時張光宇就曾和特偉、廖冰兄研究過動畫片。張臨春珍藏著當年的一個試驗動畫膠捲,表現一個小孩把榔頭拋到天上再接住敲鐘。張光宇當時還寫了一個名為《花果山》的卡通片劇本。

《大鬧天宮》出來後一片叫好,媒體在報道中只提萬氏兄弟和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為此萬氏兄弟特意致信張光宇,意思説你才是《大鬧天宮》創作者中最重要的人物,併為宣傳中的疏忽表示歉意。

張光宇的理想變成了現實,但病痛卻一天天加重。養病期間張光宇依舊整天練字畫畫,細線條的工筆畫不了了,就畫水墨。漸漸地口齒不清了,只能躺在床上悶聲不響地看《約翰·克裏斯朵夫》。1965年5月4日,張光宇與世長辭。

1980年代初,文化人重獲尊重,而張光宇依然落寞。他沒學派沒理論沒官職,也沒有被迫害者的道義光環。

1992年的紀念參與者,試圖為張光宇結集出書,但市場經濟大潮襲來,賺不了錢的書沒人樂意出。張光宇的愛戴者們陸續辭世,黃苗子十分焦慮。他的焦慮影響了幾個人。一是在三聯書店任編輯的兒子黃大剛和任教于清華大學的兒媳唐薇。2006年元旦,唐薇在家裏宣佈要出一本張光宇畫冊。一本畫冊打不住,成了畫冊、文集加年譜的一大套,《張光宇文集》和《瞻望張光宇》也已問世。

另一個是長期追隨黃苗子的百雅軒總裁李大鈞。了解張光宇之後,李大鈞漸漸覺得忽略張光宇就是無知。他向黃苗子請教,如何對張光宇進行定位,黃苗子答:“張光宇是中國式現代藝術的創造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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