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可樂-行為裝置藝術1993年
BQ=《北京青年》週刊
Z=鄭連杰
BQ:看你的作品譜係,似乎沒有藩籬與框定,但這也會招來一句針對中國當代藝術的批評,“是個筐,什麼都往裏裝”。對於這樣的評價,你會作何反應?
Z:這個話題牽扯到個人的理解和生命的能量,任何藝術都有它的局限性,就像是攝影,你面對真實的環境時,你只能攝取它的一部分,而我不願被束縛。比如在上世紀80年代末,我開始進行裝置藝術、行為藝術的表達,就是平面的繪畫滿足不了自己表達的慾望了,就必須尋求破圍。
BQ:這和整個80年代國門開放後,後自由的社會空氣是不是也有一定的關係?
Z:這個“自由”一直是被質問的“自由”,我是最早在外國駐京使館中做展覽的,那時整個北京沒有對外的畫廊,我就在外交公寓這樣私密的空間內舉行小範圍的藝術個展了,這種地方可以釋放自己的聲音,同時,她呈現出另一層文化交流的聲音,是地下的。那時只能悄無聲息的做,現在看這已經不是個事兒了。
BQ:回到你的創作起點,中國古典水墨畫與道家的觀念,生活的雅興,文人的觀賞趣味等等都絲絲入扣,你如何做到解構進而打散後再重建的?
Z:這個挑戰非常大,80年代末的時候我就基本在不斷學習當中完成朝向新的表達方式。那時兩德統一的事件給我很大影響,我意識到自己必須轉型,比如説我畫了很多《山海經》、神話以及民俗藝術方面的題材,貴州的儺面具,京劇臉譜,印第安臉譜,這裡面有遠古人的精神和信仰,構成又是高度抽象的,陌生而神秘。我當時就去野長城,帶著睡袋帳篷每三個月去一次,陸陸續續三年時間來拓印長城墻,以此“紀念兩個德國統一”。之後繼續回到工作室完成自己的作品,這次體驗也成為我未來創作的精神里程,它是結合行動與身體對自然的融入,從工作室延續到戶外,我面對的課堂是大自然和生命的本質。
BQ:做功課時,我注意到你的一副和長城有關作品照片在蘇富比拍賣,能介紹下那次的經過嗎?
Z:你説的是我的《大爆炸-捆紮丟失的靈魂 行為裝置地景藝術 1993》,于2006年3月31日,在蘇富比拍賣,三萬美金成交,是當時全球華人照片作品前六位的價位,買家是法國的路易·威登集團。這次是中、日、韓當代藝術第一次在紐約拍賣,也是中國當代藝術進入西方資本市場的開端,
BQ:你一直在抗拒世俗生活的紛擾,對於作品被世界最大的奢侈品集團收購,有何感想?
Z:作品出來了,理念傳遞出來了,就夠了,當時的創作就是以藝術的手段對歷史和現實的追溯和批判。而且我1993年創作的時候,司馬臺長城還沒被開發,現在你再去看已經沒了照片裏的雜草叢生,而是抹平了水泥和青磚,可“不到長城看落日,誰知天地有悲秋”的感覺沒有了;1993年我站在司馬臺寫下詩句,“風起長城卷落日,月影江山依舊寒”,現在那種感覺也沒有了。那裏越來越像八達嶺了,可長城是什麼?它是中國人憑吊歷史,尋找精神根基的所在,如果都變成了旅遊點,變成被改造過的歷史,成了招來西方遊客的跑馬場,這其實是對民族未來的犯罪。由此我想説中國當代藝術還在遊弋邊緣,邊緣對於藝術家也是更好的檢驗,對於藝術家的創作的心靈歷練是有益的,但是中國當代藝術需要反思的是真正的前衛勇氣是什麼?個人與社會是什麼?如果只看到利益的一面,其實是自我的放逐和自殘。
BQ:從內地當代藝術肇始之時你便開始了創作,之後又在紐約生活創作至今,東西方不同的文化觀照下,你對中國當代藝術未來的走向有何看法?
Z: 我們必須得承認現當代中國文明的很大一部分是引進西方的,我在作品《黑色可樂1993年》中表達的就是可口可樂這種代表西方價值觀的符碼,它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西方工業文明的強勢體現,《紐約時報》當時曾評價我的這幅作品為“鄭連杰把數千個可口可樂紙杯填滿長城的烽火臺,它的象徵是西方資本主義敲開中國大門的重要標誌。”今天的世界,是經濟和文化雙向主導的,我們是不是能輸出自己的文化價值,進而影響世界?現在看還不夠,美國有很多流行文化,但是精英文化一樣強大,它是個中産階級為主體的國家,藝術與生活,與分享,與收藏,是榮譽感和對社會的回饋,是通過教育,整體的素養而決定的。中國的中産階層剛剛起步,大家對物質層面的要求剛處在過渡的對精神生活的需求,藝術作品在生活中還沒有上升為對它的消費,我們的精緻文化和紳士文化都被破壞了,古人“殿堂無字畫,不是舊人家”的傳統被破壞了。西方人敬重中國的道學,喜歡中國瓷器,可那都是古人的,我們有沒有新的東西?必須重建中國人具有神性的創造精神,這是我崇尚和追求的。
文/王諍
圖/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