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毛焰酒後不小心説了一句名言:快是藝術的敵人。
不知道別人的感受如何,在我,卻如醍醐灌頂。這句話不免切中了當今藝術和寫作的時弊,在一個講究速度和效率的時代裏,快是無論如何也免不了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快是好的,因為快即意味著多。好大喜功必須與快聯手,快是大與功的必要前提。要大,要快,要多,這還有什麼好説的呢?所謂時不我待,所謂人生苦短……於是乎,天才層出不窮(所謂的天才就是不需要時間準備),神童層出不窮(所謂的神童就是開始的時間很早),快槍手層出不窮(所謂的快槍手就是完成作品的速度驚人),多面手層出不窮(所謂的多面手就是凡藝術都能搞一下都能露一手,同時兼顧)。藝術成了速度與效率的比拼,以渴望結果的巨大與驚人。可以毫不誇張地説,當今的藝術是一種追求效果的藝術,並且這種效果一定是世俗的,被商業和權力社會加以確認的。
老百姓説:急什麼急?搶孝帽戴啊?我們的作家、藝術家急什麼急?如此的急急忙忙,慌不擇路,只能是跑得離藝術越來越遠。在個人世俗成功的同時只能是藝術之死。所以毛焰説:快是藝術的敵人。它可能是我們的朋友,但必定是藝術的敵人。而慢則可能是我們的敵人,但必定是藝術的朋友。所以説,我們的作家、藝術家在這個大的時代背景下是非常分裂的。如果他與時代保持一致,那就得快,就得多,以求做大做絕,這樣的結果是體力難以承受。比如我就聽説有人半個月完成一部長篇小説,甚至三天完成一部長篇小説的,有人十幾年來每天必寫兩萬字,如果少於兩萬字就覺得什麼都沒有寫。這些個案的確讓人佩服,但我們佩服的究竟是什麼呢?體力而已。雖然快與多會消耗體力損害健康,但還是有那麼多的人為此不惜犧牲,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因為比較而言它還是容易的。
快,消耗的是體力。而慢,消耗的則是心力。為何這麼説?首先因為慢是與整個時代的流速流向相違背的,不説中流砥柱吧也是沉舟側畔,自甘沉舟而眼望千帆,心理必然是沉鬱的。其次,慢不是閒置、空洞,它是一個漫長的孕育和專注的過程。以慢為己任的藝術家們心裏面有事,他沒在畫畫沒在寫作,幹著其他的事,甚至在玩耍娛樂,但心裏面卻擱置不下。比如魯羊已經有三年多沒有作品問世了,有一次問起他開始寫新的東西了嗎?魯羊答:“我懷著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了。再比如我的一個畫家朋友,他的女朋友是做公司的,她總是抱怨畫家成天玩樂浪費時間。畫家回答説:“藝術家的時間不同於公司白領的時間,我的玩樂就是畫畫。”
沒有充裕的時間,沒有從容的心理,沒有準備和持續的懷想,沒有所從事的藝術之外的其他的事,沒有片刻的忘卻和等待,優秀的藝術從何而來?不僅孕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就算開始動手了,作品已見雛形,修改、反覆、斟酌、躊躇不決……還有一大攤事一大堆的心理。所以毛焰説:“我的作品都是沒有完成的,也都是完成不了的,每一張都可以再畫、反覆畫……”雖説那些細微之處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可能看出差別,雖説如此反覆不已的習慣類似于某種精神強迫症,但作為慢的藝術首先得對自己誠實。慢到病態,慢到燦爛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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