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眠
趙無極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在上海工作的時候,因工作關係,同徐盼秋先生(時任華東政法學院院長)來往較多。他同林風眠是好朋友,因而相邀一起吃飯時,林談起了他的得意門生趙無極。
林風眠、趙無極都是藝術界的頂尖人物,兩位是師生關係。趙先生現為法蘭西藝術院院士,著名的抽象畫家,名重西方藝壇,曾獲法蘭西共和國騎士勳章,由希拉克總統親自頒發。林風眠先生從法國留學歸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在蔡元培創辦的杭州藝專擔任校長。杭州藝專與北平藝專一南一北,是當時中國著名的藝術教育高等學府。趙無極是當時杭州藝專年齡最小(14歲)的學生。
在一次二年級學生的作業展覽上,趙無極的幾幅彩色寫生,在構圖、色彩的把握和表現方面都有過人之處,引起了林風眠的注意,他覺得此生可教可造,關照任課老師吳大羽先生重點培養。
當時杭州藝專為了融合中西,沒有分設西畫係和國畫係,只設繪畫係,學生主要學西畫,中國水墨畫也是必修課。潘天壽先生任國畫教授。有一次潘先生上課,趙無極因為不喜歡國畫教學的臨摹之法,竟趁潘先生在黑板上寫字之機,從教室窗戶跳了出去,引起全班同學哄堂大笑。潘先生自然老大不高興。學期結束時,國畫課也要考試,題目是畫一張山水,潘先生監考。趙無極平時只喜歡西畫,學習刻苦勤奮,對國畫則不下功夫,對考試更是心浮氣躁,不到十分鐘,在紙上涂了一個大大的墨團,題上“趙無極畫石”,就收起畫具揚長而去。這當然使為人方正、治學嚴謹的潘天壽先生憤怒至極,認為是“目無師長,戲弄國畫”,向校方提出開除趙無極。
林風眠作品
林風眠與潘天壽關係極好,遂勸説潘天壽,“趙無極上課蹺課,考試不認真,是要嚴肅處理,但念其年幼無知,先由吳老師批評教育,看看態度,如果能認錯,我看這次就不必開除了。潘先生你看行嗎?”這番話既照顧到了老師的尊嚴,又保護了值得培養的學生,息了事,寧了人。此後,趙無極再也不逃國畫課了,很快在國畫修養上有了長足的進步。
趙無極從藝專畢業後,林風眠先聘他留校擔任助教,但告誡他説:“助教不是永久職業,有機會一定要到國外深造。”趙無極赴法留學時,為使他在國外安心學習,沒有後顧之憂,林風眠還建議學校為趙無極預留了一個教授的位置。
林風眠作品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後,趙無極與林風眠天各一方,失去了聯繫。到1972年,趙無極應邀回國參觀,一踏上故土,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林風眠。此事很難,直到驚動了周恩來總理,在周總理的直接過問下,雖然師生來不及見面,但是林風眠得以獲得自由。
1974年,在上海的林風眠又遭到了突如其來的風暴,他的畫作《山村》受到嚴厲的批判。這場風暴是由江青颳起來的,名為批判外貿部的投降主義,實際矛頭指向周恩來總理。在上海,打手是時任上海市委書記的徐景賢,在解放日報和文匯報上發表了他親自定稿的《一本地地道道的復禮、翻案的畫冊》的長篇文章,組織了“壞畫”展覽,開了幾千人的批判大會。同時,南京藝術學院教授陳大羽的國畫《迎春》也遭到了批判,認為畫中的一隻公雞“尾巴翹上了天”。
此時的林風眠,處境幾近絕地。但有一天,忽然接到通知,要他參加會見外賓。匆匆趕去,外賓竟是三十餘年未見面的學生趙無極。在眾多造反“首長”的眾目睽睽之下,林風眠正不知如何應對,趙無極已疾步來到面前,長跪不起。林風眠老淚縱橫,俯下身來,與趙無極抱頭痛哭。這是一幅感人而傷心的圖畫,傳達的是中國式最典型的師生之情。當然,此情太苦澀了一點。從此,林風眠的困境慢慢有所改善,粉碎“四人幫”後,得以徹底走出逆境。
1979年,林風眠應法國政府邀請到巴黎辦畫展。趙無極把許多散居在世界各地的杭州藝專的老校友邀到巴黎,慶賀老校長的畫展開幕。趙無極由衷地説:“沒有林校長,就沒有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