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虎年畫虎
新年伊始,吳冠中應本報之約展示了他的新作——一群斑斕的賀年大虎,畫上題詞曰:
山中虎,前後左右無敵。
自在,逍遙,威風顯赫。
入深山,幻想發現老死洞窟之虎,山大王自傾(倒),無此奇緣!
虎年又至,虎視眈眈,橫行大江南北,人人刮目看尊容!
2009年終,吳冠中,方莊
錢:老虎大家都覺得很威風,但你這個老虎不兇。
吳:我畫這個老虎不理想。
錢:那麼理想的老虎是什麼樣的?
吳:它在山裏面太自由了,它沒有任何顧慮,沒有敵人的。它太強了,沒有人敢來逗它,誰都怕它。
錢:所以你覺得老虎不需要兇了。你説的自由、自在是不是你在創作上也是這樣的狀態?
吳:我在創作上更是這樣,沒有任何顧慮。我覺得一個人活幾十年一百年不得了了,這幾十年裏面,什麼也留不下來,都是要走的。能留下來的是你的作品,你對社會的貢獻。一個畫家,能有很重要的作品流傳後世,這是藝術家能做出的貢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貢獻了。我(創作)是自由王國了,不向社會要求什麼東西了,我能夠吐絲吐出來都貢獻了。
錢:為什麼有那麼多老人小孩都喜歡你的作品呢?
吳:如果你是虛偽的、湊合的,那就會欣賞程度有限。如果情相通,感情相同,不管你外國人中國人、現在的後代的人都會欣賞你的作品。把利害關係、人際關係拿掉,不怕砸自己的飯碗,沒有妒忌不妒忌這些因素的作品就是好的。
錢:人家説年輕人感情豐富,為什麼到您這樣的高齡,您還保存著這樣的熱情?
吳:那是看哪樣的感情了,如果像我這樣對藝術的創造,那就是沒完沒了的。我永遠覺得沒滿足,所以我一直想追求下去。如果我畫的像老一套的、重復的,畫到後來就沒感情,不想畫了。老那麼畫,包括齊白石他畫得不錯,也有創造性,但他畫到後來,全一樣的,老重復。我覺得他不會激動了,因為他雖技法不錯。但沒新的激動了,真有激動的話,應該每張都不一樣。
錢:吳老您的感情就是對真情的尊重。
吳:對!
錢:這既是您的創作觀也是您的教育觀。
吳:推動我不斷創造的也是這個觀點。我的生活很簡單,很苦,但是總有一種力量推著我還是不斷地走下去。這是一種什麼力量呢?好像是一種探險的、探寶的,總在追問前面有什麼?好像是打獵的獵人,為打到獵物,為取到寶,為冒險,我總是要找到一種東西,有種力量推動我,我才去的。
錢:告別九十歲進入望百之年,您在新的十年裏有什麼想法?
吳:我沒有太多的想法,我覺得我已經活得夠高壽了,對長壽,我從來不奢求。因為有矛盾,體力衰老,這是自然的,但感情不衰老,腦子裏的想法不衰老。這就很痛苦,體力和思想兩個不能一致,力不從心。這個東西是很痛苦的。人還是要追求,找新東西,想畫從來沒人畫的,我想畫的是任何人沒有畫過,想畫這樣的東西,因此一直在思考找這樣的東西。也就是依靠這個我活下去,依靠這樣的追求我努力地活下去。如果沒有這個的話,我活不下去的。我吃也吃得不多,什麼東西也不要,怎麼生活呢?就是靠一種吸引力,吸引我去創造更大的東西。所以每一次我考慮的東西,都是極力尋找“不一樣”的。
錢:新的一年裏您對熱愛美術的青年人有什麼話説?
吳:我覺得他們要好好考慮一下,熱愛美術是好的,可以增加各方面的修養,但是你真的要成為畫家,成一個藝術家,不那麼簡單,沒那麼多人都可能成為藝術家。因為,要成為藝術家的條件太複雜了,除了要功力,要學術經驗,他還要痛苦。沒有痛苦啊,不容易培養人。在香港最近有個評文學的會議,這個評文學的會議是評論家們在香港開的。中間有位評論家在外國很有名,有人問他怎麼樣能夠培養作家?他就説不好培養,但是如果有痛苦的童年,可能還有點希望。所以這個藝術雖然人們很欣賞,但是創造的人他是很痛苦地創作出來的。
錢:吳老您能給年輕藝術家們説一句話嗎?
吳:他們如果沒有殉道的精神,他們就改行!改行將來還會對社會有用。以前我講過“風格是作者的背影,自己看不見。”這句話我是講得很好的。什麼是風格?你不要追求,將來人家看得出來。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前一陣雖然説是百花齊放,實際上一花獨放,還是以寫實為主的面貌。寫實我不反對,社會上更重視寫實的,其他的繪畫風格好像都成了旁門左道。有人主張藝術是多樣的,心靈是豐富的,不光是描寫寫實的,這樣的聲音出來還是很好,這也是群眾的要求。美術百花園中,各種風格流派都要繁榮,一花獨放,效果不好,最後“近親結婚”,把我們的文化越來越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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