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尼亞藝術家埃烏琴·博巴在上世紀60 年代創作的油畫《出工》
在中國當代美術史上,20世紀50至60年代,文化部先後委託中央美術學院、浙江美術學院舉辦了蘇聯專家“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簡稱“馬訓班”)、羅馬尼亞專家“埃烏琴·博巴油畫訓練班”(簡稱“羅訓班”)。“馬訓班”的歷史地位和作用已是公認,但在奉行“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的當年,“羅訓班”的藝術家一直被壓制,直至今日,人們對“羅訓班”仍很陌生。
為了不該忘卻的紀念,中國美術學院的陳琦教授歷時3年,聯絡、走訪每一位健在的“羅訓班”學員,蒐集整理了大量歷史資料。
“半個世紀前意氣風發的同窗好友,如今已是70多歲的古稀之人。我們‘羅訓班’全體同學今天能相聚在這裡舉辦畫展,我代表全班同學向為此付出巨大心力的策展人陳琦女士鞠一躬。”10月20日,在由浙江美術館、中國美術學院、浙江省美術家協會共同主辦的“江水如藍——博巴油畫訓練班文獻展”上,中國美院金一德教授表達了在場的12位“羅訓班”學員的心聲。金一德把珍藏多年的博巴油畫作品《人體》捐贈給浙江美術館,同時捐贈的還有12位學員的12幅作品以及35萬字的博巴油訓班歷史文獻資料。《博巴油畫訓練班研究》文集同時首發。
“本次展覽是‘羅訓班’最大容量、最完整的文獻性展示。”浙江美術館館長馬鋒輝介紹。
文化部派來了博巴
1960年10月至1962年10月間,博巴和夫人哈其烏·博巴·吉娜,由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美術學院推薦,受羅馬尼亞文化部派遣,在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院)主持油畫訓練班的教學,即“博巴油訓班”。
當年的學員夏培德記得時任文化部教育司司長的王子誠講,之所以請羅馬尼亞的專家,目的是貫徹百花齊放的方針,希望中國油畫不要千人一面,單有蘇聯一種面貌。
到浙江美院之前,博巴差點被派到了北京中央美術學院。1960年,除了羅馬尼亞,文化部同時跟蘇聯簽訂了文化交流協定,請蘇聯油畫專家到中央美院辦第二屆訓練班,但因中蘇關係緊張,蘇聯單方面撕毀了協定。因此,文化部想留博巴在北京任教,但博巴本人不願意。夏培德曾當面問博巴:北京那麼好,為什麼不留在那兒?博巴説:北京好什麼?離大使館太近,要經常開會學習,煩死人了。
學員陳天龍介紹,博巴來中國的時候才四十齣頭,在羅馬尼亞這個年齡層裏是最優秀的,排在他前面的要年長一些,比如已經在中國名氣很大的巴巴。
文化部通過考試,從全國各美術院校選派的青年教師中擇優錄取了14名學員進入“羅訓班”學習,他們分別是浙江美術學院的金一德、徐君萱、陳天龍、周和正、陳達青;天津美術學院的張世范、邊秉貴;四川美術學院的夏培德;西安美術學院的王國偉、王天德;湖北美術學院的彭述林;中央美術學院的毛鳳德;魯迅美術學院的劉歷、關維興。
主張個性 不提蘇派
然而博巴到浙江美院不久,就感受到了周圍氣氛的緊張。
“如果你們要向羅馬尼亞專家學習,回去之後準要當反面教員。”主張蘇派畫法的人還這樣提醒“羅訓班”的學員。
在政治挂帥的年代,這句話一下子讓從各地選來的專業骨幹加政治先進的學員大為緊張。多數學員在參加“羅訓班”之前接受的是蘇式美術教育,剛開始並不理解博巴的主張和畫法,慢慢地才開始接受。但在恐嚇之下,博巴的教學又被學員集體拒絕。
迷茫中,毛鳳德找到了王子誠司長。聽了學員們反映的情況,王司長告訴大家:“蘇聯撕毀了協定,羅馬尼亞派來了專家,政治上有很大意義且不説,現在是國家困難時期,國家每個月要花近3000元人民幣用於專家經費,經濟上代價很高,請專家來很不容易。”他出面和學校黨委定了調子:先學習,再批判。“羅訓班”的教學總算步入了正軌。
學員關維興記得博巴不愛提蘇派,反對紅、光、亮式的雷同,非常強調個性。
博巴教學和蘇聯的教育體系很不一樣。學員彭述林回憶,有一次上課,他進門就説“結構、結構、結構”,出門又説“結構、結構”。除了強調結構,他常挂在嘴邊的就是“統治色”“有力線”。在表現手法上,他強調用線來概括。博巴原本就擅長用線,後來受到中國書畫的影響。
夏培德印象最深的是博巴很早就提出了“油畫的中國化”,他一再告訴學員“作為中國油畫家,你們千萬不要走歐洲的老路”。博巴覺得書法是世界上最優美的線的藝術,中國畫的概括是很了不起的,並認定這些東西可以在油畫裏體現。為了讓學員學習中國的傳統藝術,博巴親自請潘天壽、吳茀之講課。當時他們已是權威,一般不在第一線上課。
博巴的教學主張,因為固定的思維模式和時間短暫的問題,學員們當時理解得並不透徹。為期兩年的學習很快就過去了,博巴回國後,“羅訓班”的畢業展只是進行了內部觀摩,沒有對外公開展覽。
為師門下多現代派闖將
多數學員回到了原來的學校,因為和大的政治形勢不相融,命運多坎坷,他們被邊緣化了。儘管被邊緣的他們發出的聲音弱小,可是在全盤蘇化的年代,畢竟提供了另外一種藝術主張,滋養了一代後學,作用不可小覷。
隨著“羅訓班”的學員們走上教學崗位和閱歷的增長,他們更加體悟到博巴老師強調個性、主張油畫民族化等思想的深刻,他用自己並不強大的羽翼,保護了一撥在藝術上敢於創新的學生。如羅中立、張小剛、葉永青等出自四川美院夏培德領導的油畫係;王琨出自天津美院張世范、邊秉貴主持的工作室;楊力舟出自西安美院王國偉、王天德主持的工作室。
金一德、徐君萱主持的中國美院第一工作室出了一批現代派闖將,“我們現在是很平靜地看待,時隔那麼多年,每一種藝術、每一種教學方法都已經有結果了,當年第一工作室的成績是不爭的事實:77級的侯文怡,80級的張培力、薛鵬柱,81級的魏光慶、劉大鴻、耿建翌、魏小林。”80級的王廣義説。
對於這個遲來的“羅訓班”公開展覽和學術研討,健在的12位學員情緒很平靜,沒有人抱怨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金一德只説了一句話:“我希望能畫出一批更加自由的東西。”
金一德的學生吳山專提議應該建一個博巴研究所,這得到了大家的共鳴。夏培德説:幾十年來我千思不得其解的是,博巴一直得不到承認,哪怕是半席之地都沒有,這其實對藝術史是個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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