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鵬《冬日遊》 80×100cm 2009
齊鵬的畫看起來很簡單,甚至有些極少,簡單的圖像像符號一樣,雖然輪廓的邊線很清晰,但形象很模糊;感覺到日常生活的存在,卻又像霧裏看花;顏色非常單純,卻又明亮而鮮艷,即使是灰色的搭配,也是很透明的。齊鵬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後現代的形式主義。後現代本來是反形式的,因為後現代意味著具象的、再現的、現實的形象與經驗,這一些在齊鵬的畫中都有所體現。現代主義以抽象為目的,形式是重要的表現,儘管形式可能是現實的變形,但現實的內容並不影響形式的表現。中國的當代繪畫很有一些後現代的味道,從上世紀90年代興起的波普畫風,一直以具象為特徵,抽象的、形式的表現根本抬不起頭。
齊鵬的畫很有形式的意味,但也不是抽象的和表現的,很有自己的特點。這個特點就是她把形式與生活聯繫起來了。女性畫家總是對情感與細節有深入的體驗,不會追求深刻的社會敘事,也不會追求宏大的理性結構。她們總是在細微的個人體驗中反映她們的生活和態度。齊鵬的畫就是對生活的細微體驗,形式從這中間生發出來。生活總是具體的,它反映了我們對生活的態度,也記錄了生命的軌跡。藝術的難度在於怎樣真實地體驗生活和反映生活。如果生活作為形式的對象,生活自身的意義就會淡化,齊鵬的畫就有這樣的特徵,她並非反映生活的價值,而是拿生活為形式説事,但生活的價值仍隱藏其中。齊鵬呈現的是模糊的形式,似乎是不讓你看出具體的生活場景,只有明快的色彩對比和在空間中漂浮的形式。如她的《豫園》(2008),你很難判斷這是什麼具體的場景,甚至都很難聯想到豫園的樣子。它很像一幅現代主義的作品,大面積的色塊分割空間,小的色塊形成運動與對比,是一個視覺關係完整而諧調的畫面。但是它與現代主義繪畫又有一些不同,它不是感覺的形式,沒有表現的筆觸和激動的情緒;另外,也不是理性的結構,形式的佈局又顯出幾分天然。現代主義繪畫以幾何形結構為基礎,反映的是一種機器美學,在構圖方式上則以理性的分析為主,儘管是感性的表現形式。生活化的構圖以感覺經驗為主,沒有既定的模式,感覺經驗不僅是對生活場景的感覺,也包括對生活本身的體驗、興趣和情感,因此這種構圖是生動的、瞬間的、跳躍的。在齊鵬的畫中,這種現實的生動性似乎沒有公式可言,如《街口》(2008),鮮艷的色塊像霓虹燈一樣流動,放射形的色塊排列無目的地朝向畫外的某處,這似乎是任何現代主義繪畫沒有的形式。不過,齊鵬的畫不是純粹形式的,也不是抽象的,仔細看《街口》,在流動的形式下面是一個現實的場景,街道、商店和行走的人。如同這種形式不是天然的構成一樣,這個場景也不是記憶和想像,而是來自當代藝術的一個“刺點”——照片。
傳統的現實主義理論總是説,現實的豐富性決定了藝術的豐富性。而實際上,作為個體的藝術家真正接觸到的現實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傳統社會的藝術家不論是否現實主義,大多是在有限的形式和題材中度過一生。實際上,在當代社會人們對現實的接觸不再是直接的、感知的,而是通過倣像與圖像來接觸的。正如齊鵬的作品一樣,我們從她的畫中看到的是生活的場景,這些場景可能是她生活的記錄,也可能只是一張別人的照片,或者是從雜誌或網路上挪用的圖像,因為她並不想向我們説明這是她的生活,而只是表現一種來自倣像的形式。直接來自現實或自然的圖像被稱為元圖像,元圖像是對現實的複製,但這種複製是變形的、倣像的,並非真實的自然,但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恰恰是通過元圖像或元圖像的複製或複製的複製來接觸現實、理解現實。畢加索有一件著名的作品,就是怎樣在畫面上把一頭真實的牛轉變為抽象的符號。這件作品暗示了我們對於形式的感覺經驗與自然的關係。即使在工業化時代,人與自然還是很接近的。齊鵬的畫也具有獨特的形式,而且這種形式也是來自自然,但這個自然已不是山水風景,而是一種都市的景觀。如同畢加索的抽象變形一樣,齊鵬的變形在圖像,模糊的形象暗示了變形的來源,同時也規定了顏色的基調,但她的變形的基礎不是直接的自然,而是圖像化中的自然或圖像中的生活。
齊鵬《七夕系列之五》 130×170cm
在齊鵬的畫中,不知是先有生活還是先有形式。和當今的很多畫家完全複製圖像不同,她的畫是來自圖像的啟示。有些作品是圖像的變形,有些作品可能沒有圖像的原型,但從那種變形生發出獨特的形式。圖像有記錄的功能,也有記憶的功能,形式要有依託的話,還在於生活的記憶。齊鵬有一幅畫名為《遠眺》(2008),是一個很平常的生活場景,在一個觀景臺上,有人在眺望風景,也有人從望遠鏡裏看風景,人物畫得很模糊,風景也只有幾塊顏色,整個畫面就像一張模糊的照片。生活中往往有這樣的現象,我們在欣賞別人的相冊時,如果沒有驚人的美景或動人的場面,如果只是一般的生活記錄,我們就不覺得這些照片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但是相冊的主人卻總是津津樂道地讓我們觀看,因為照片可能和她/他有很深的關係。《遠眺》也是這樣,如果把它還原為一張照片的話,它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場景,人物平常,景色單調,觀眾不會覺得它有什麼意義。齊鵬挑選這張照片作為創作的基礎,可能出於兩個目的:一個是它可能對她本人有意義,是她生活的某一個時刻,通過照片從記憶中浮現出來,于她有不為人知的感動;另一個是她從中看到形式的可能性,一個偶然的場面,一個過程的瞬間,各種形式的因素偶然地集合在一起,這是傳統繪畫中刻意的形式安排所沒有的關係。這兩者是互相聯繫的,記憶是一種感覺,潛藏在心靈的深處,現實生活中某種東西的觸動,把記憶從心靈中喚醒,而實現生命的感動。一個女性藝術家的這種感受可能更為強烈,總是能把記憶的敏感做詩意的表達。好像是和記憶相呼應,齊鵬不是對照片的直接複製,這也是她的獨特之處,而是將圖像經過心靈的過濾,轉換為自己的語言。這種語言由自己的感動而生發,同時也感動別人。傳統的繪畫總是把各種要素組織在預定的框架中,觀眾會根據現實的聯想來識別作品。在齊鵬的畫中,這些要素都是偶然的組合,人物的位置是隨意的,畫中物體的關係是無序的,沒有明確的形象,也沒有具體的情節。像《博物館的走廊》和《街景》這樣的作品,都是生活常見的景色,她用近乎抽象的形式再現它們。這種抽象既不是表現的抽象也不是分析的抽象,而是在圖像基礎上的抽象。畫家的感情不是在形式上直接流露,而在形式産生的記憶和聯想。記憶總是模糊的、飄忽的,齊鵬畫出了這種感覺,它有時隱藏得很深,有時又不期而至地進入心靈。
齊鵬的色彩總是吸引我們,她好像不遵循油畫的慣例,沒有和諧的調子,沒有過渡的灰色,有些地方把顏色畫得很暗,有些地方又突然冒出響亮刺激的顏色。這是一種新的視覺感受,它來自我們現在生活的視覺環境,電視上快速變化的畫面,電腦上單純而又新鮮的色彩,廣告上吸引眼球的設計,這些都不是自然的顏色,但卻深深地改變了我們的色彩習慣。這也是齊鵬的敏感,很多人畫了一堆照片,還不明白圖像于我們生活的意義,齊鵬沒有複製圖像,她有些畫有照片的基礎,有些畫則是圖像語言的轉換,像那些“紅螺寺的樹”,她甚至把它抽象出來,形成彩色的斑點,像鏡頭中沒有對焦的效果。攝影是一種技術手段,本身是沒有情感的,情感寄託在拍攝的對象。齊鵬之所以沒有複製對象,因為她是像體驗自然一樣體驗當代視覺文化條件下的“第二自然”,她讓自然的自我融入對象,使得本來是異化自我的圖像回歸自然。心靈是圖像與形式的粘合劑,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用真實的人性感受對象,對象也就具有了人性的色彩,本來是非人格化的圖像,在心靈的體驗轉机換為表現的形式,也成為齊鵬繪畫的特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