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廣健
此生能夠畫畫並以此為業,可算是與畫有緣。
喜歡畫畫可能是大多孩子的愛好。余少時亦能在鄉賢教誨下描摹動物、鞍馬、人物,那也只不過是一種兒時的遊戲。延伸下來慢慢地竟成了養家糊口安身立命的“職業”,可以説這真的是一種幸運,可謂與畫有緣。
余世代絕無家學可承,少年時父親知余所好,曾不知從何處得來“畫譜”示余,其中人物、動物、山石、樹木等等應有盡有,這“畫譜”可謂是父親為我找的第一位老師。與畫有緣還有一位老師,那就是自然。中學時讀過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而外祖母家的老屋與庭院中遍植的桃樹,那也是我的“百草園”。與畫有緣也因為那桃花園裏的桃花、杏花,還有春天芬芳的槐花,瓜棚架下、籬笆墻上纏繞的牽牛花……那又酸且甜的毛桃兒可要比任何水果都要甘美。小桃園是一個四季都鮮活的“畫”,身在“畫”中與畫自然有緣了。
記得桃園裏獨有一樹杏花,逢春只開花不結實,那杏花白裏透著粉紅,嫩嫩的……記得是杏花開了、桃花開了、槐花正開時外祖母走了,是隨著那杏花、桃花的飄落飄然仙去了。那以後總有一束杏花在腦間遊蕩,如夢似真,後來我就畫了不止一幅沒骨的杏花,淡淡的、軟軟的、輕輕的、柔柔的,那花就猶如兒時母親的撫愛,又似含了外祖母和善的笑,那樣真,那樣純。
懂得了真,懂得了善與美才懂得了畫。與畫有緣當是與真、與善、與美有緣。以後,我不再畫那些畫譜中的人物、鞍馬、動物……而在那春風拂面垂柳絲絲的時節,插在瓶兒裏的桃花、杏花……我不僅喜愛它們,並開始用幼稚的筆把它們畫下來。那時當然不知道那就是寫生。
後來,偶有人問:你可曾有譜(畫譜)?我茫然不知其所指,遂笑指園中:此皆余所好。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古舊小冊示之,畫中蒼鷹、蝦蟹、禽鳥、草蟲盡有。余曰不像,只草蟲如生。可神奇的是,那形象卻永遠鐫刻在了我幼小的心中。“紅光亮”的時代,得識白石翁神奇畫作,愈久而彌新,猶如一束靈光時常導引著我。這是平生第一次得識中國畫。越十數年後,于故宮得以拜觀白石藝術大展,走進展廳赫然見“祖國萬歲”一畫,那記憶中的古舊小冊裏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又呈現在眼前,也初識得中國畫之趣、之味。
小學時,背了書包還要手中拿一桿毛筆,一方石硯,每天的描紅課是不能少的,執筆、描摹常得先生褒譽並常為左右同學示範,自覺得意。而更有趣者是課後於池塘邊清洗筆硯,清澈的池水中那神奇的圖畫似花朵,似冰川……這也成了每天都要完成的“作品”,這也算是一種筆墨緣吧。豈知水與墨融築構成了中國繪畫千年的輝煌。又豈知筆墨之中江山無盡、幻化無盡。
得師教矣,亦曾陶醉於古人筆墨,以“陶冶心靈,變化氣質”于畫道略知三昧,入“無我”之境。每憶少年時信筆塗鴉一任自在,彼時之快茫然無跡。此時,為樊籬所囿不得脫,所思所感亦不能借筆墨一吐胸襟,頓覺山前無路矣。
忽一日,散遊于郊野,眼前突現一池碧水,岸上柳絲倒映、池中蒲草、蘆花相參生趣、又一池殘荷、夕陽暮靄、閒鴨穿遊于其間,有若天境,如聞天籟。面對此畫境束手無法,久久抑鬱胸中,唯尋我法以達此境。憶兒時寫生桃花之幼稚之筆,雖幼稚乃余之心手也。遂頓悟。積鬱胸中之情愫一泄而成畫境,故有《秋籟無聲》一畫行世矣。
畫畫伴隨我從幼年到少年到青年,一直到已近不惑之年。畫畫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時甚至是全部。那裏有我追尋的童年夢想,有解讀歷代先賢們筆墨春秋給人們留下的萬世不滅的光芒,又有人在世間想躲都躲不過的是是非非所帶來的襲擾、不悅,而後在筆墨浸化之間的煙消雲散,有縱覽前輩先賢大師們的人格與藝術時激蕩難靜的激勵,不停地畫下去,我堅信只有不斷被美所感動和激勵的人才能創造可以感動人的藝術。
我天性對自然中那些不太引人注意的閒花野卉感興趣,喜愛平淡、閒靜、自然的生活,這與童年生活的環境與經歷有極大的關係。我常常面對一張白紙靜觀遐想,有時腦子裏不時地幻化出白日夢般的“幻境”。我畫中“無緣無故”的雪景,自然之中是沒有的,只是一種心象的表露,安閒平靜是精神理想的物化,是夢幻般的遐想和浪漫的情思。
庭寒好看芙蓉花(國畫) 賈廣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