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求藝術民族色彩的過程中,常常出現一些誤解和偏向。第一種誤解和偏向,是認為民族色彩就是用中國傳統的畫法來畫油畫,不考慮、不研究油畫首先是一種有特定性能的藝術語匯,必須首先掌握油畫的基本功,掌握它的基本技巧。這種誤解造成的後果將是在沒有掌握歐洲油畫基本功的情況下,奢望用中國傳統繪畫來改善或改造油畫。應該説,這不是什麼油畫的民族色彩,而是油畫語言的歪曲和破壞。第二種誤解和偏向,是把油畫的民族色彩簡單地理解為形式問題,以為在油畫表現中,添加些諸如水墨畫的筆觸,傳統的勾線或民間藝術的色調,就具有民族色彩了。誠然,民族色彩包括形式因素以及技法因素不與作品的內在精神內容相吻合,或者,不是首先從內容出發,而是首先考慮形式技法因素,那麼就是避重就輕、舍本取末了。第三種誤解和偏向,是把民族色彩誤解為在油畫中表現少數民族奇特的風情和裝飾。民族風情包括民族服飾因素,表現出力和美的來的,也是構成民族特色的成分。但是如果這些民族風情和裝飾僅僅是外加物,是外在的標誌,就不可能體現真正的民族精神內涵,而只能滿足人們獵奇心理的需要,只能予人以表面的視覺刺激。
除了澄清一些認識之外,還要研究當前藝術傾向在這個問題上的干擾。某個時期的不良傾向,可能影響對真正民族色彩的追求。就當前來説,商品化的趨勢所造成的某些情況,值得我們注意。雖然藝術走向市場的大趨勢是不可避免和不可逆轉的,它對藝術發展的積極作用也不可忽視。商品化的局面促使油畫中出現了幾種值得我們注意的傾向,這主要是偽古典主義、偽浪漫主義和偽民族風情。有人説,還有偽現代主義。是的,也有偽現代主義,不過偽現代主義目前和商品化的關係還不大。而所謂的古典、浪漫、民族民俗的風格卻普遍存在。本來,畫古典主義畫風、浪漫主義畫風和少數民族風情,是很正常的情況,無可指責。為什麼説它們是“偽”呢?因為畫這些畫風的作者只瞄著商業市場的需求,不注意藝術品質。來自海外的一些商業畫廊熱衷蒐羅這類畫風的作品,提供給藝術鑒賞能力不高的市民家庭作裝飾佈置用。一些希望出售作品的作者便取悅這些顧客。由於古典主義,學院式的寫實畫受現代主義運動的衝擊在西方處於衰微狀態,中國的寫實畫家受到海外的青睞,不是壞事,且對於中國的寫實主義油畫的發展是有利的。中國油畫語言的現代化,應該在兩個層面上努力:在古典領域內補課,使中國油畫藝術精益求精;在現代領域內吸收現代主義觀念和實踐的積極成果,使中國油畫跳動著時代的節奏。嚴肅認真地從事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和民族風情的寫實畫創造,應該得到鼓勵和支援。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被扣上“偽”的帽子。有人説,油畫是歐洲傳來的,中國人不論怎麼畫,都有“偽”的烙印。我覺得這種説法不恰當。我們説有些畫風有“偽”的特點,不是因為這些畫的技巧、技術不成熟,油畫語言不精到,而是説這些畫所體現的感情不真誠,畫古典畫風,不掌握古典畫風的精髓——理性精神;畫浪漫主義,不掌握浪漫主義的精神——激越、熱烈的感情;畫少數民族的風俗人情,沒有對少數民族及其風俗人情有深刻的理解和真誠的愛,只畫表面現象。正是缺乏藝術中最寶貴的真誠,我們才稱這些作品是“偽”的。如何克服油畫中這些“偽”的傾向?看來提高油畫家的素質是最重要的。這素質包括作為畫家的人品及應該具有的文化藝術修養,還包括健康的、正常的創作心態。畫家應該研究市場的需要,並適當地從中獲取再生産的資金,但這種需求應該建立在保持畫家主體尊嚴的基礎之上。對於市場,我主張畫家有選擇的給予。有人説,在商品社會,藝術品就是商品,並且只有商品的品格,只要市場需要,就應該全部滿足,不應該選擇的給予。這些人忘記在任何時候藝術品都是有雙重屬性——藝術性和商品性,藝術性是第一位的,商品性是從屬的,即使在商品社會也不例外。否則,藝術品的品質就會大大的削弱,藝術家就會淪為操作的匠人和藝師,藝術的想像力、創造性和創新精神就會逐漸泯滅。看來,在藝術商品化大潮襲來的時候,我們藝術家應該保持情形的意識,不受金錢的誘惑。否則,什麼民族特色、時代特色和個性特色,都是一句空話。
除了藝術家本身的努力之外,政府部門和社會有關文化事業單位也應該作出努力,創造一種氛圍,促進藝術的健康發展。展覽會是藝術家展示作品的重要場所,堅持不懈地舉辦學術層次高的展覽會,是制衡藝術商品化的重要措施。這樣的展覽會著眼于作品的學術和藝術價值,有強大的吸引力和重要的社會影響。例如這次“中國油畫年展”,把辦展的宗旨確定為“為油畫家創造出一個良好的學術環境,鼓勵油畫家在新形勢下進行嚴肅的創作和探索,把握住正確的創作方向,及時展示油畫藝術的新成就”,其意義是不言而喻的。事實證明,這一宗旨已經起到重要的效果。油畫界流行的某些不良傾向不能説對這個展覽的作品沒有一點影響,但總體面貌是很好的,不乏佳作,代表了當前我國油畫的發展水準。
在結合“中國油畫年展”探討我國油畫民族色彩的課題時,我想特別強調的指出,在藝術中體現人民思想、感情和願望的方式,應該是多樣、豐富的。不應該作狹隘的理解。可通過直接表現歷史和現實中的人物、事件,用具象的藝術樣式加以體現,也可以側重用藝術語言本身的力量來加以體現,後一種表現方式不以題材取勝,也不一定用寫實的語言,而主要憑藉藝術語言的力量。在當下藝術界,鋻於直接表現歷史和現實生活的繪畫創作所具有的難度,鋻於這類創作于社會有直接的推動作用,應該鼓勵和提倡。但與此同時,對於那些側重於提煉和完善藝術語言的創作,對於創新的藝術作品也應有足夠的重視。當然,直接表現歷史和現實生活的繪畫同樣必須具有與題材相適應的形式,否則會失之於乾癟的説教和無藝術感染力的圖解。同樣,側重於用藝術語言來表現精神力量的藝術,也應具備最終能為人們所接受、所欣賞的品格,不應該一味追求藝術性、藝術形式而陷入唯藝術而藝術的陷阱。我們之所以要對具有實驗性和探索精神的藝術採取鼓勵態度,因為繪畫作為一門科學,它的語言的革新和完善,它的表現領域和手段的拓展,它的描繪手段的不斷豐富,需要有勇氣和探索精神的藝術家去努力拓寬。這一類探索性的藝術,不僅對藝術語言本身有促進和推動作用,而且以其生動活潑的創造精神對廣大的觀眾産生視覺和心理的作用,從而有助於社會的變革。我對這次油畫展中獲獎的作品,特別是兩件獲金獎的作品是很欣賞的,也很理解評委會鼓勵這些作品的良好心願。李天元的《冶子》肖像,描繪了少女化裝時生動的神態,不僅肖像人物姿勢與眾不同,拋掉了流行的八股的肖像模式,而且畫面有意境,造型語言細緻、含蓄、色彩雅靜、甜潤而不俗,顯示出作者敏銳的藝術感染力和好的專業水準。在油畫表現樣式模式化和創作者的文化教養、專業能力普遍受到忽視的情況下,對《冶子》這樣的作品給予獎賞是很有意義的。王懷慶的《大明風度》把中國書法和水墨畫的黑白神韻、線的表現能力,機智和穩健地運用於油畫,同時作者還巧妙地把具象和抽象、寫實與構成熔于一爐。這副畫和他近幾年同一風格的作品一樣,是中國油畫語言的一個突破。作者的創造精神是和我國社會改革開放的政策,和中國人民敢於和善於吸收外來文化的氣魄和風度相一致的。毫無疑問,從內容到形式,都是有民族色彩的。
最後,我想指出,油畫民族色彩的探索這一課題早就為我國油畫界所重視。油畫界的前輩尤其是徐悲鴻、林鳳眠、顏文梁、李瑞年、呂思百、董希文、王式廓、吳冠中、羅工柳、何多苓等人的創造,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近年來不少青年畫家(如劉曉東等人)的作品,也很值得我們注意。這是他們較熟練地掌握了油畫語言,深入體驗生活和從中國民族民間藝術中吸取養料的結果。我相信,經過畫家們的不懈努力,具有中國民族色彩的油畫,定會在世界藝壇上大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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