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色彩、民主特色,不僅是油畫藝術要討論的課題,而且是中國其他藝術門類要討論的課題。這個問題在油畫領域內更為重要,是因為油畫這一藝術門類是從歐洲傳到中國來的,且在中國紮根的時間還不長。我們面臨兩方面的難題:一方面要認真認識和掌握這門藝術的精髓,畫出有學院專業水準、為世界所讚嘆的油畫來;另一方面又要探索如何在這外來的畫種和表現樣式中,自然的融進中國民族的因素,使它成為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為中國人民所喜聞樂見的藝術語言。藝術中的民族色彩和民族特色,不是可有可無的,它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時代,以至一個畫家藝術創造成熟的標誌。我們經常説,我們的藝術要具有民族特色,要是時代性(或現代感),還要有個性。前幾年,我們提出過藝術民族化和油畫民族化的口號。至今,我們還是主張藝術要民族化,這是指藝術的整體面貌而言。具體到油畫藝術,是不是要提油畫民族化的口號,油畫界是有爭議的。主張油畫民族化的人強調民族化是中國當代藝術的方向,要使外來的油畫為我國人民接受和欣賞,必須要適時適當的改造,化為民族的東西。不主張油畫民族化口號的人認為,油畫是世界性的語言,不是一個民族的,中國人畫油畫,自然會賦予它中華民族文化的風韻。在西方的油畫技術和語言尚未充分為中國人掌握之前,提油畫民族化的口號可能會使油畫實踐走上狹隘的道路,其結果可能四不像,既不是純正的油畫,又不是民族的藝術。應該説,這完全是學術範疇之內不同意見的爭論。這兩種意見在本質上並不完全相互排斥,因為主張油畫民族化口號的人,並不反對首先要充分掌握歐洲油畫語言的特長和技能;不主張這個口號的人,也不反對中國的油畫要具有民族的色彩。不過我個人認為,對我們來説,油畫民族化是個長遠的、終極的目標,需要有長期的摸索和探索的過程,目前還是以提油畫的民族色彩為好,就習慣用語來講,我們很難説某個畫派或某個畫家的油畫創造已經民族化了,但可以説已經具有民族色彩或民族特色了。
民族特色、現代感和個性,是我們對藝術的一般要求。在這三點中,個性最為重要。因為民族特色和現代感,是要通過鮮明、獨特的個性來體現的。只有對民族感情和時代脈搏有真切、深刻體驗的畫家,才能創造出好作品來。由此説來:民族色彩也好,時代性也好,最重要的是藝術家主體對客體的體驗和感受的一種物化形態。這樣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什麼是藝術和油畫的民族色彩?我認為,民族色彩既是內容的,又是形式的,是內容和形式的統一。民族色彩中最重要的是民族的精神內涵,即民族精神和民族氣質。具體的説,中國當代藝術中民族精神就是當代中國人對本民族和人類命運的關注,對歷史和當代社會的深刻思考,對本民族人民和土地的熱愛。當代中國人的思想、感情、願望和要求,用藝術的手段較圓潤地表現出來,必然構成作品的精神內容。所謂較圓滿的表現,就是用地道的藝術手段,用恰當的表達方式。中國藝術,包括中國油畫,面對的是廣大的中國觀眾,背靠的是有幾千年文化藝術積累的民族傳統,必然要思考和研究如何具有民族氣派這個問題。具體到油畫藝術,就是要在充分發揮油畫語言特性和特長的條件下,努力融進某些民族藝術的美術觀念和表現手段,使油畫語言更加豐富,更為適合中國觀眾的審美要求和欣賞習慣,從而也為世界性的油畫語言的革新也作出自己的貢獻。
有人認為,藝術中的民族特色,民族色彩不必強調,因為一個民族的畫家只要拿起畫筆必然流露出的是中國人的感情,因為他們血管裏流著的是中國人的血。還有人説,在西方現代美學和現代藝術學中,早就不提藝術的民族性和民族特色了,我們不必再討論已經過時的課題。對此,我的看法是,民族特色確實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不是做出來的。但作為創作者,自覺地追求藝術語言的民族色彩,或者把繪畫語言的民族特色作為自己思考的課題,會使自己的創作實踐更切合實際,更有目的性,使自己的表達語言更有特色。至於對中國油畫來説,整體面貌有無民族色彩,則關係到中國油畫在世界藝術壇的地位和貢獻這樣一個大問題。
歐洲和美國的一些現代學者,確實不願意提藝術民族性或民族特色的口號。其原因有二:其一,是自本世紀初歐美推行現代主義運動以來,前衛的理論家們和實踐家們極力推崇藝術的國際化的運動。到50年代抽象主義盛行時,藝術國家化的口號甚囂塵上,似乎全世界都要流行抽象主義風格。但事實如何呢?現代主義或抽象主義在國際化,僅僅是西方某些人的夢想。現代主義發展到後現代主義,進入70年代至80年代以來,隨著抽象主義在西方走向衰微,人們對藝術語言國際化的理論便越來越提出質疑了。人們從現代主義運動演變的歷史經驗中,逐漸認識到,世界的藝術是多聲調的大合唱,不是同聲同調的大合唱。不可設想,在世界範圍內的任何時代,不同民族或不同地區,都唱同一個聲調,都推行同一種風格。那是何等的單調和枯燥?民族性、民族特色之所以被歐美後現代主義理論所重新提起,並且付諸於實踐,給我們一個重要的提示:在發展我國現代藝術(包括現代油畫)的過程中,注意探索民族性和民族特色是及時和重要的。歐洲藝術在歷史上産生過義大利畫派、法國畫派、德國畫派、尼德蘭畫派、西班牙畫派等,但自進入20世紀以來,隨著歐洲(尤其是西歐)各國經濟的一體化趨勢和文化藝術的頻繁交流,民族和國家的界限逐漸減弱、淡化,加之推行超越國家和民族的現代主義運動,在歐洲各國似乎很難産生類似歷史上的那些民族畫派了。因此,他們對藝術的民族性、民族特色這一課題的興趣也就大大的減弱。美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文化藝術頗受歐洲的影響。美國標榜本國的現代藝術為國際潮流,含有文化擴張的因素,他們同樣在理論上對藝術的民族特色這一提法不屑一顧。那麼是不是就可以説,西歐和美國的一些真正有價值的現代藝術流派就不具備國家、民族和地方的色彩呢?不,不能這樣説。事實上西歐和美國的一些能在歷史上站的住腳的畫派仍然具有鮮明的民族或地方色彩。例如,現代世界上有相當影響的新表現主義繪畫,它之所以被推崇,除了較深刻地反映了現代西方人的內心體驗外,還和有深厚的德國民族文化背景有密切的關係。這一派別的傑出代表安瑟德.基弗(An-seim Kiefer)具有深刻的悲劇意識和感情體驗,他主要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時間中汲取,這種思考和感情與後工業化人們的社會和文化危機意識相呼應,相吻合。在繪畫表現手段上,基弗吸收了自丟勒、格呂瓦爾德到表現主義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德國繪畫的經驗,十分注意繪畫語言寫實與寫意、具象與抽象,繪畫語言有鮮明的時代感和強烈的表現力。因此我們説新表現主義及其代表基弗有德國的民族特色,是符合實際狀況的。也許,正是這民族特色,使這一派的藝術在國際藝壇更為引人注目,更具有世界意義。美國50年代的抽象表現主義推出了它的代表人物波洛克。正是波洛克在藝術作品中出色地表現了美國人的首創精神和探險勇氣,也是他,從美國西部印第安民族沙畫中引進了新的創作手段,發明瞭他特有的“滴流法”,綜合了抽象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的創造成果。我們説抽象主義繪畫具有現代美國民族的特色,也不是言過其實的。
也許有人由上述事實引出另外的結論,那就是,既然歐美畫界不提民族特色的口號而能自然涌現出有世界意義的畫派,那麼我們提出這樣的理論課題不是多餘了嗎?我的回答是並不多餘,相反,非常必要。這是因為我們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面臨經濟實力大大超過我們的西方世界,容易産生錯覺和誤解,似乎我們的文學藝術也矮人一等,容易産生文化自卑感和全盤西化的情緒。在油畫領域,青年人容易為西方的各種現代流派所迷惑甚至被它牽著鼻子走。加上我面前已經説到的,我們是有深厚文化傳統的國家,我們在引進外來畫派時,不注意適當融合民族主義的因素,就油畫整體面貌而言,是不可想像的,在世界藝壇中,也很難確立自己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