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歐藝術家對話國際藝術市場

對話人：德蒙（希臘藝術家、希臘國家美術館藝術顧問）

方索（法國著名畫家）

唐朝軼（中國書畫家、藝術市場與管理博士生）

劉麗莎（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

翻譯整理：王慕堯（北京外國語學院）

時間：2009年7月

地點：巴黎第三大學

一、中國書法富有一種流動的旋律，是無聲的音樂

唐朝軼：很高興能在巴黎認識德蒙先生，這次中歐論壇會議對話很愉快，您談到了許多關於國際藝術交流，當代藝術發展，以及當代藝術市場的問題，令我很受啟發，我所涉及研究的領域主要是中國的傳統書畫，而德蒙先生所涉及的領域更主要是當代藝術。我想借此機會再向德蒙先生討教一些關於當代中國傳統書畫發展的問題。

德蒙：是的。我主要涉及的方面是現代藝術，但是對傳統藝術也很感興趣。我對東方藝術也有些了解，我知道中國的書法和繪畫。我雖然不會説漢語，但是我了解中國漢字、書法和繪畫的基本要義。這些我在中國、紐約、巴黎的展覽上也有接觸。

方索：我要補充一下。德蒙他所研究的符號學，現在也是學術的基本內容。有時候中國人會吃驚，符號學會佔這麼大的比重，但這個也是我們要學習的。所以比較幾個體系也並不奇怪。

德蒙：我同樣也對書寫(writing) 和繪畫、詩歌和意向(image) 之間的關係比較感興趣。我主要是把中國的書畫藝術介紹到西方。我自己從事的主要是現代藝術，但是對中國的古代傳統藝術也是有所了解的。

方索：image有比較寬泛的概念，通常是指“形象”和“意向”。

德蒙：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字母和形象、字母與形式之間的關係，字母是字的一部分，字母也是形象的一部分。漢語很有意思，漢字的本身就含有意思。這就是漢字和英文字母的區別。因為英文是有字母表的，是有字母的，漢語只是漢字，這個與英語不同，我對這個比較感興趣。所以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我們是有字母的，而中文只是漢字。在將來中國人會不會改變這種寫漢字的習慣，而接受使用字母？

方索：我們現在是一種技術的文明，從技術的觀念也許要保持漢字，但是因為中文有太多的同音詞，所以説沒有辦法。

德蒙：當然這其中有很多理由，很多原因。但本身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唐朝軼：其實中國在上世紀初的時候經歷了一場新文化運動，當時有錢玄同、胡適之等一大批新文化運動者提倡廢除漢字，使漢字拼音化。但是經過近一百年的發展，中國人已經認識到，漢字並不一定要拼音化。雖然拼音化可以讓大家交流起來更方便，對於推進國際化的交流更方便，但是我們中國的漢字有五千年的歷史，它存在於中國的文化之中，是一直延續下來的。對於中國，從殷商到現在五千多年，中國的文化一直沒有斷層，就是因為有漢字。

德蒙：在英語中，發音和意思是聯繫起來的，一個詞，只要發音你就可以知道它的意思是什麼；漢字卻不是這樣。對於中國文字，我把它看成一種形象，這個形象本身是沒有聲音的，但是當人們看到這個詞之後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唐朝軼：就像羊大為“美”。這就是中國漢字的魅力。

德蒙：中國人在看到字以後，腦中的想法和西方人是不一樣的。沒有説哪種方式更好，只是用不同的方式。這只是另外一種思維的方式。

唐朝軼：漢字有一種延續性，現在我們隨便的一位初中生就能夠識讀三千年以前的漢字，而在歐洲，他們識讀五百年以前的文字都很困難。

德蒙：是的，我們無法識讀，因為語言不同了。在西方，語言的發音發生了改變；但在中國，漢字所具有的形像是不變的。

唐朝軼：對，漢字具有不變性。中國的書法是因為書寫漢字，才具有那種方塊字的中正端莊之美；它是以中國的漢字為書寫載體的一種藝術。

德蒙：中國的書法就是以漢字為基礎的。中國的書法在書寫的時候就是一種書法和繪畫的結合。

唐朝軼：中國書法其實是一種線條的藝術，是一種抽象的藝術。尤其是中國的草書，線條簡化，流動變化，極富抽象意味。

德蒙：漢字對我來説是個很美的形象。我在寫的時候能夠感受到它的美，就是它的形象。

唐朝軼：它富有一種流動的旋律，就像建築一樣，是無聲的音樂。

德蒙：這就是一種抽象繪畫。在我作畫的時候我也會用到這種理念。我不能説它是書法，我在繪畫的時候也遇到，但是這的確是我從中國藝術當中受到的啟發。

唐朝軼：我剛剛參觀了奧塞博物館，裏面陳列的印象派大師梵谷、塞尚、莫奈的繪畫作品，其強烈的筆觸，非常富於旋律，具有很強的書寫性，這非常接近中國書法的表現，所以畢卡索晚年對中國的書法很推崇，尤其是草書。

二、歐洲藝術家的生涯與中國藝術家的生涯

唐朝軼：昨天德蒙先生在會議上提出很多問題，對我們中國的藝術家很有啟發。我想就您昨天提出的一些問題，再請德蒙先生做一些解答。比如説您談到的第一個問題，中國藝術家的生涯和歐洲藝術家的生涯完全是不同的。您列了一個歐洲藝術家生涯的表，能否簡單的陳述一下歐洲藝術家的藝術生涯是一個什麼情況。

德蒙：歐洲藝術家一共有四類。第一種情況，藝術家是直接面向市場的。有些人需要藝術品，他們出錢購買，然後藝術家把這個藝術品創作出來，這種情況在義大利、荷蘭和法國很普遍，藝術家以他們的作品為生。這種也是歐洲19世紀的基本情況。這種意義上的藝術市場和普通的市場是一樣的——創造者和購買者。這一批藝術家是以他們的藝術品維持生計的。買主大概分以下幾類，比如説拍賣行、評論家、博物館、收藏家、雜誌，還有一些藝術院校。因為有了這些角色，它能夠使藝術家的作品直接面向市場。如果我想買一件藝術品，我就可以直接去拍賣行找，就能夠買的到。如果藝術家把作品創作出來了，他也可以去找拍賣行，就可以賣出去。在過去的二十年中，這種藝術市場已經越來越國際化、全球化。日本的、美國的、義大利的，還有希臘的藝術市場，雖然它本身是很小的，藝術市場的全球化讓這些國家的藝術家有了更多的交流，大家是在全球化的一種背景下進行發展，這是一種新的跡象。同時在這個過程中，有的藝術家可以面向一個國際化的藝術市場。

第二類，一些機構，他們出資來讓藝術家進行創作，比如説銀行、基金會、市政廳、博物館、展覽會。他們會支付給藝術家資金，讓他們來創作，比如説為某些建築物或者一些博物館創作作品。這些藝術家不會直接面向拍賣行，沒有直接的市場交易關係。另外有一點，他們一般都有自己的職業，更多的是藝術類院校的教授、教師等等。

第三類，這些藝術家不願意直接面向拍賣行、市場或者是一些機構，他們更願意同一些社會團體合作。這些藝術家更多的是為一個社會團體或者是一個特定的社會群體工作或合作，有時候是為這些群體創作，有的時候是同這些群體共同進行創作，作品有影像、圖書等。這些藝術家不會面向政府。比方説他會同一群失業的人一起創作某些作品、修建劇院或共同完成某項工作等；比如去監獄同犯人進行交流，給予服刑人員在監獄裏面生活的力量。

第四類，這些藝術家自己並不進行創作，例如繪畫等，也是服務於或者和一些社會團體進行合作，他們會去某些地方、見到某些人，然後啟發人們去想像和期翼新的生活方式，新的鄰居、新的城市等等。這是不同於第三類藝術家的，第三類藝術家是有作品産出的，比方説一些視頻、影片、書畫等，而第四種藝術家他們完全沒有藝術品的産出，他們不會去畫也不會去拍攝電影視頻等作品，他們是通過與人交流，讓這些人在大腦中産生對生活的新的理解和新的生活方式。

劉麗莎：最後這一類人是藝術家嗎？他的藝術方式就是通過和人交流嗎，就是通過交流説服別人嗎？

唐朝軼：是一種觀念和行為藝術？

德蒙：這些人是藝術家。這些藝術家知道如何與人進行交流，如何給你一種希望，讓你知道如何去想像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劉麗莎：這些藝術家也會有自己的專著嗎？

德蒙：沒有任何作品。

唐朝軼：他可能有理論作品。

德蒙：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説他想要創造一個村莊，這個村莊中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在這個過程中，他會把一些人聚合在一起，例如一群年輕人，但是這個藝術家不會告訴你你應該做什麼，他只是會啟發你去完成工作。他只是起到一個啟發者、指導者、組織者的作用。你可以自己決定去做什麼。這些藝術家本身不産出藝術作品，只是啟發人們如何去想像，如何充滿希望，啟發人們去構想一種生活方式。

唐朝軼：我想問一下德蒙先生，像這樣第四類藝術家，在法國是不是有一個很大的群體存在？

德蒙：法國不是很多，但是像荷蘭、德國，還有斯堪的納維亞國家等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