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寶川油畫以風景為主,風景畫中又以描繪田野為主。在藝術追求上,寶川屬於路數不雜、專心投入的畫家。
他的作品基本上是橫向構圖,取山形地貌開敞寥闊之勢。或丘陵渺遠。或山巒聳立,或高樹成排,或水線接天,始終有望不斷的丘壑,看不盡的土地。寶川對於農耕的田野,似乎有難以割捨的情感,這對於久居市區與校園中的畫家而言,是一種憧憬,也是一種依戀。
他的畫色彩厚重而鮮明,或對比豐富,或色調清晰,幾何化分佈的構圖和色彩的塊面化處理相互結合,簡煉、直接而肯定。田野的線形分佈往往構成畫面中的大關係,而樹木、農舍、草垛等等則點綴其間,形成類似“點苔”的生動性。不論是春日初萌的麥地,還是秋熟茂密的包谷林;不論是剛剛翻開的整齊田壟,還是收割之後的零亂山坡,寶川筆下的田野總是那麼充實、飽滿。沒有緊張和喧囂,也沒有輕鬆與隨便,天宇寬廣,大地無言。筆觸沉穩,厚重而不沉重;光色有序,明麗而不眩麗。其用筆或平坦、或粗礪、或塗抹、或暈染,畫家聆聽著田野的聲音,細心地捕捉大自然的天籟。這是寶川心中的田野之歌,是心靈被大地召喚的吟唱,令人想起荷爾德林那句著名的箴言:人終日勞作,但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大地上的勞作隱而不見,只有勞作的痕跡在述説勞作者的棲居。其實田野的詩意並不浪漫,它只是對具體存在的具體感受。田野之詩不過是田野之感:感動與感悟,感激與感慨。於是寶川的畫成為一種召喚,召喚他人來感受田野具體存在、尚且存在的含義,令人想起那些早已被今日文化遺忘的東西。——對城裏人,對那些在各種圍墻中生活且自以為滿足的人們,我想尤其是如此。
(二)
侯寶川風景畫大致分為兩類:一類如上所説,以田野為主;另一類則是對於村莊的描繪。如此分別與地域有關,無垠的田野大多是作者在布拖壩子所獲,而村莊題材除了彝家山寨,更多來自重慶周邊鄉鎮。而後者與四川美院長期執著的鄉土繪畫顯然不無聯繫。
讀寶川後一類作品,你會發現他做了繪畫語言的很多嘗試。不僅構成方式不太一樣,色調的處理、筆觸的運用,塊面的分佈都各自有別,比如那種密集點狀類似于印象派的畫法,在前一類作品中就很少出現。這類作品一般以中景取物,以便於描繪櫛比鱗次的屋頂、錯落有致的圍墻或團簇層疊的綠樹,以構成畫面不同的形式感。他很少畫人,即便有,也是對於風景的點綴。畫家不想用人的活動來干擾鄉村自然而然的寧靜。在寶川筆下,風景是沉寂而深遠的,即使是描繪房舍,似乎也會讓你的目光越過眼前之景而朝向遠方。這種由下而上、由近而遠的視野,構成了寶川畫面中充滿嚮往的詩意。如此創作傾向也讓畫家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鄉土繪畫的弊病,即對於風俗風情的過度描繪,特別是少數民族服飾、鄉土建築樣式之類的細節玩味。這些東西早已被商業化流行性的鄉土藝術濫用,必須回避,必須降解,必須從寫實的觀賞性中擺脫出來,方能還原畫家個體性的觀看角度。這類題材的確面臨著許多陷阱,是從寫生到創作這一路徑中特別需要小心提防的。因為風景畫一至鄉村,便與風俗畫沒有明確界限,而風俗畫與風情畫之間,可能也就一步之遙。不是風情畫風俗畫不能再畫,而是以什麼觀念、用什麼方法去表達的問題。寶川在風景畫中對風俗和風情的降解很值得注意,對畫家而言,這方面的探索剛剛開始,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
讀寶川的畫,我很佩服他。在那麼忙碌的校務工作中,他擠出一切休息時間畫畫,而且畫了那麼多的作品。只希望寶川把握住自己最觸及靈魂的創作路數,心無旁騖地施展藝術才華。我的建議是:畫一些更大尺度的關於布拖壩子的風景畫,讓那些壯麗的田野成為對於自己、對於一個熱愛這片土地的畫家的挑戰。(王林:四川美術學院教授、著名美術批評家、西安美術學院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