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荒野》(Into The Wild) 中的克裏斯朵夫.麥肯得勒斯 (Christopher McCandless)完全具備一般知識分子的智慧，有著超越常人的浪漫理想。他並不是一個痛恨現代文明、厭棄社會的人。儘管他在徒步進入美國西部和阿拉斯加荒野之前只有過兩次和異性建立過短暫的關係，但他隻身旅途中也並沒有特意回避和接近某種人。他不是一個性取向不明確、厭棄生活的人。一些人指責他完全不專業的野外生存裝備基本就是自殺，但他最初兩年的遊歷經驗告訴我們：雖然只背著十磅大米你是可以活下來的。
麥肯得勒斯熱愛簡單的生活，他享受著我們每個人對生活的感受。當他搭著吉米.蓋裏恩（Jim Gallien）的車在阿拉斯加初春時節踏向兩尺多深的積雪覆蓋的斯塔姆坡德小路 (The Stampede Trail) 時，他興奮，無比的興奮。當他在開始的幾天沒有打到任何獵物，食物緊張時，他為搞到幾隻松鼠和一隻青蛙而安心，如同生存有了希望。幾天之後當他打到一隻麝鹿，一時間他要為遠遠超過他生存需要的食物的儲存所焦慮、不知所措和後悔。這興奮、希望和焦慮如同在我們這個社會裏人們對於出乎意料地長了工資，生病時見到了個好醫生或在公佈評獎結果前的感覺是一樣的。這之間只是地點，時間和所觸及的事情有所不同而已。我可能不夠資格來評述麥肯得勒斯是否應該更好的裝備他自己以適應野外生存的需要，我也許沒有興趣來探討他的生活價值是否會對中國社會或他的同齡人有標榜的必要。我只是由此而想到了麥肯得勒斯對生活充滿想像：天真、自由、盡可能地像一個簡單社會中的人的生活狀態。這種想像不是憑空而來的，它應該有別於無知、盲從和自棄。正是由於有像麥肯得勒斯這樣的理想，而且敢於去試探這種不同尋常的生活方式，他的故事才打動了人們。沒有人曾向麥肯得勒斯保證過他的想像會成功，他自己也不曾決定就這樣去死。他對自己的理想充滿足夠的希望，他敢於用自己的生命來試探他自己的理想，他生活在他自己的最浪漫的生活方式之中。
從麥肯得勒斯探索生活邊緣狀態的實驗使我聯想到近來參觀、考察美國東海岸十幾所大學的感受。這些大學包括幾所在中國很有名氣的哈佛、哥倫比亞和布朗大學。他們之中還有一些大多數中國人不太熟悉的美國東北部的小型文科學院。這些大學和學院除了她們都有很悠久的歷史—哈佛大學375年，哥倫比亞大學257年，威廉姆斯學院218年；極為美麗的校園，幾乎每個視角都可以留影紀念；非常完善的教學設施，從教室、圖書館、實驗室到餐廳、學生中心和運動場館無不讓你心動。物質生活條件之優越基本可以不去擔心細節或對比差異。但這些並不是他們讓我感興趣的關鍵。這些大學和學院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在教學觀念上他們都極力主張新的探索，新的研究方向。完全開放式的課程設置以利於新生事物自由發展的可能性。必修課的選擇面之寬，課程種類之多是驚人的。他們提倡兩個專業並舉，或是一個專業和一個或兩個附帶專業同時進行。他們總是提倡兩個專業拉開距離，他們期望學生從這類的專業碰撞中得到意外的收穫。當一個學校裏沒有某個學生所期望的專業時，學校會鼓勵學生自己寫出他個人的學業目標，由學生自己制定出學業方向。這時學校會根據學生的獨創，評價是否為這一學業方向設立全新的、完全獨創的專業。當這一專業在運作了幾年之後被證實是一種需求時，新專業也就如此誕生了。這是何等的勇氣？這是一種何等的財力及師資支援才能實現的機制？這些他們都做到了，或是去努力了。這種敢於碰撞的精神和麥肯得勒斯到處遊走的探索精神是一樣的。
夏天在紐約住了些日子，這裡的城市管理和設施相比起八十年代的紐約有了巨大的變化。這其中有些試驗性的嘗試。從兩年前起，紐約市試著將多車道或是雙向車道的馬路劃出一半，地上畫著沙灘的圖案，綠色的交通標誌，放上沙灘躺椅，陽傘和坐椅，做為午飯休息、看人、看城市休閒的好去處。在城裏工作的人、各地的遊客都會買個三明治或是一杯咖啡坐在街頭看風景。這些城市的管理者們沒有按照常規的思維去處理交通擁堵的問題，他們不是去拆除舊房子拓寬街道來疏通車流，他們試著在重要街區、最具旅遊觀賞價值的路段減縮車道，迫使車輛繞道或回避此路段，從而建立起來的觀賞休閒咖啡座給這個忙碌美妙的城市增添了又一道風景線。它充分體現了這座城市的包容、多元和人人分享生活的人文情懷。這個城市的管理者的智慧和勇氣令我欽佩，我把他們這種敢於試探的精神和麥肯得勒斯碰撞自然界生存邊緣的美麗的理想相提並論，我讚賞這種膽識。我敬佩這種情懷。
五十年代以來的一批活躍在紐約的藝術家：迪庫寧，勞申伯格，強森斯，以及後來的湯布裏，裏車斯廷和斯提拉。他們思維敏銳，從不因循守舊，正是由於他們的探索、堅持和智慧，他們從新界定了什麼是今天的繪畫。他們打破了傳統觀念上的繪畫習慣，引領當代藝術的先鋒。儘管他們之間也沒有相互承認各自的觀點，但這也不妨礙今天我們對他們的嘗試精神的學習和尊敬。這種改變歷史，挑戰傳統的精神也是如同麥肯得勒斯的碰撞生存邊緣的思維是相近似的。繼承傳統，維護習慣做法是一種生活方式。創造新理念，發現新的可能性更是我們熱愛生活、體現我們對人類文明發展的一點貢獻。
麥肯得勒斯走的很安靜，但他的精神境界感動著我們這個時代。紐約街頭的沙灘躺椅閒適地放在百老彙大街上，它讓成千上萬的人們體驗著這裡美好的生活。美國大學裏那些還不很健全的專業學習方向沒有印在他們漂亮的大學介紹裏，但正是這些嘗試性的專業方向有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人類社會理解世界、造福人類的關鍵學科。雖然我們不能保證每次碰撞都會有一個令人振奮或美好的結局，但是每一個開創性的事務一定是勇敢碰撞的結果。
袁佐
2011年9月19日完稿于荷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