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佐:我的一點奢侈

時間:2011-10-14 12:47:08 | 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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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回國,在京城各種報紙上看到關於中國藝術教育的訪談,我很有感觸,我有些不很成熟想法在這裡想和關心中國藝術教育的人們做一探討。

我八二年自中央美院赴美自費學習繪畫,從本科讀到研究生,並在美國一公立藝術學院任教多年。在過去的十年裏一直努力開展中美藝術院校間的交流,並在北京進行中美合作辦學的嘗試。我自認為對國內藝術教育體制,藝術教育界的人都很熟悉,對美國的藝術教育也有二十幾年的了解和經歷,我有義務有責任為中國的藝術教育做一點事情。

我認為,由於體制的制約,中國的藝術教育基本停留在一個以技術,技能教育為主的階段,但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鋻於中國有限的教育資源和社會迫切需求,它是一個可以被人接受的藝術教育模式,這種藝術教育模式應付了中國相當一段時間裏所急需要解決的問題,但它同時也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些困難。這種藝術教育模式包括它的招生制度、教學方式、學科結構等眾多方面,在近幾年的中國社會環境的大發展中更顯其不相適應,它所培養出來的人有時會在今天這個變小了的資訊世界村中顯得不夠有力量。

藝術基礎教育的目標

在我所經歷學習和工作的美國藝術教育體系中,我意識到美國沒有一個全國統一的大學藝術基礎教育目標,各學院,大學各自以自己的創建宗旨和特色來宣揚各自的觀念和目標,這本身已和中國現行體制完全不同。美國的藝術教育從建校宗旨上已突顯她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了。例如我所在的藝術學院,她的建校宗旨是:“讓每一位熱愛藝術的人,無論性別、年齡和膚色的不同而都有受藝術教育的權力。”她在建校的一百三十年曆史中,不斷地和外界環境條件的變化而鬥爭以確保這一宗旨。我在學校學習、工作的近二十年中學校經歷了有人要想適應社會時尚需求將藝術學院變為單一的設計學院的爭論;教員工會反對校方擴招而影響教學品質的鬥爭;有州長(共和黨人)想將公立學校私有化、大幅提高學費五倍以減輕政府負擔,校方努力保持全美最低學費(約6000美金一年),而使州內居民可以繼續有權力,有機會受到一流的藝術教育;還曾有人想將我們這樣一個獨立的藝術學院合併到州立大學系統裏面去,學院再三思考最終認為這樣不利於一個藝術學院的獨特發展的需要和學院個性宣揚而拒絕合併。當然所有這些是在一定的社會環境基礎之上才可以做得到的。在我們的藝術教育機制內這樣思考的人可能不多吧?我們的藝術學院的創校宗旨有這樣明確而有特色嗎?但是我們必須這樣做,我們的藝術學院才可有傳統而言,每個藝術學院才有個性,我們的藝術學院經過老一代藝術教育家所建立起來的、歷經幾十年實踐的精華的東西才可以繼承和發展而不被丟掉。而不至於出現一個有七千年曆史的文化卻只有五、六十年曆史的藝術學院,而一個只有兩百多年曆史的國家確出現了有一百三十幾年傳統的藝術學院!

再從我們兩個不同的素描課來看所謂的藝術基礎教育目標的不同,近十年來,我每年帶美國學生來中國,大家參觀自北京到西安,杭州等各地的藝術院校的素描課時,無不為中國學生的人體或石膏習作所震服、驚嘆。歐洲十九世紀或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由俄羅斯傳入中國的藝術教育體系在國內仍為主要的訓練方法。學生的傳統意識中的造型能力在這裡是首要問題。而在美國自二十世紀六、七十年開始,它已大膽地將對材料的認識、對對象的觀察方法、個人體驗及表達個人情感的訓練放在素描課的首位。造型能力不是一個問題。在對上述課題的訓練中,每個教員都有各自的辦法或招數,每個人都力求在訓練方法、側重上完全不一樣。學生在四年的學習中會在不同的教員那裏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對素描的理解和概念。從這兒你也可想像一個學校將如何確定它的藝術基礎教育目標?這個目標不是學校某個委員會制定的,而它是由眾多的教員在完全自由的教學實踐過程中,由各自完全自由的教案上報給校方後,自下而上形成的,而且這個目標是不斷變化的,因為沒有人可以或想去規範任何一個教員的教案,它們是變化無常的。這裡只有一件事主管教學的副校長起到了一個關鍵性的作用,那就是他或她一開始同意了新聘教員委員會的推薦而雇你上班教書了。

 


思維方法的訓練要比技能訓練在比重上大的多。這在美國的藝術教育中處處有所體現,這裡的一些觀念課程是學院較熱門的課。我記得在這樣的課程中,一位教授在一節課的最後二十分鐘時要求大家兩個人一對兒,臉對臉相互距離三十公分來觀察對方。這種觀察他即沒有任何明確的特殊要求,也沒有讓大家停止的命令,只是當大家在最後實在覺得尷尬,受不了,無聊了,在不知所措之中逃離教室而告結束。教授在下一次課上會“忽然”問起大家上一次觀察的感受,這對學生來講確可稱之為一次“人生經歷”。另一位教員的“馬拉松素描”課也是這樣的離奇和刺激,連續七天的課程,每天早九點到晚上九點,最後一天的課是早九點到第二天的早九點,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不休息地畫畫、各種討論和音樂欣賞。這是一種“經歷”訓練,這一類的藝術家的“技能”訓練我認為是很有深度的,是思維訓練和技能訓練的巧妙的結合,這樣的課程如果按中國目前一般的課時安排或選課制度是難以安排的,更何況基礎教育目標的不同,這種課程內容變得危險而不被考慮。但這樣的課程在美國藝術院校中比比皆是,藝術基礎教育的目標就是這樣在眾多的,不斷翻新變化的課程中,被確定起來了。各院校要保持其各自的歷史傳統,又有領導時代潮流的力量,在美國這就是一個好的學院存活長短的最根本的因素。美術學院是這樣,其他藝術學院是這樣,所有理工、人文或綜合大學都是這樣。

我在同國內藝術教育界談論這種永遠求新、永遠求變的美國藝術基礎教育體系時,一些人批評這種體系的存在是因為它沒有傳統;有膚淺時尚的嫌疑。但我想不儘然。美國的藝術教育體系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幾十年的不斷的各種爭論之中慢慢變化和形成的。正是在這種體系下,美國藝術生命力強盛,它的影響力正由一般的純美術輻射到社會環境建設,科技革命和人文理念等更廣泛的領域中。它已逐漸從一般的畫一張畫,雕一個像,設計一張廣告的傳統藝術教育目標發展了。它所要造就的是有文化藝術修養的環境,有自我革命勇氣的新一代人,一個有創造力的社會。我想這種不成文的——我沒有試圖去搜尋過這一類關於美國藝術基礎教育目標的文字敘述——美國藝術基礎教育目標是深刻的,而且是有生命力。

兩課分數 (政治和外語)和考試製度

在討論過藝術基礎教育目標之後再來看目前國內的藝術教育的考試製度問題也就變得簡單了,如果目標可以討論,兩課分數和考試方式方法當然也就可討論了。而這種方式方法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技術問題。只要我們多動一些腦子,多花一點精力,將一些表格的功能和用詞推敲的更準確,更符合藝術專業的要求和習慣也就可以了。更何況這種推敲和改進也應該是一個幾年或十幾年的過程。中國現階段社會的巨大變化,國家經濟發展的速度是一個比藝術教育改革來的快的多的事實,考試製度急需跟上這種時代變革的要求。

在美國我所在的藝術學院裏,招生辦公室是一個常設機構,招生辦主任的地位和學院主管教學的副院長,主管財政運營的副院長及主管基金髮展的副院長幾近相等。在秋季開學前夕每年一次的院長校情咨文報告中她要向全體教員彙報過去一年的工作和教員們將會得到什麼樣的新生,這些新生和去年的相比有什麼特點和不同。這位招生辦主任在位二十幾年,她是一位十足的為窮人、為沒有特權地位的普通人講話的民主黨人,一位廣受三屆院長和師生尊敬的人。她代表了學院的風格和形象,學院的成敗,她有重大責任。她手裏撐有招考的生殺大權!她確實幫我做過一些“技術處理”而使我對她一直懷有敬意。

 


我所參與的研究生的招考工作是這樣的:考生寄作品的幻燈片15張到招生辦,招生辦將資料準備好後,分專業交由各係的新生委員會看作品,除各係委員會的兩位主管教員外任何教員都可以來參與評議。目前的報考和招收比例大約在20:1,十年前大約是12:1。可見學院名聲大有提高。所有幻燈片三過後,從150-200名報考者中選出10%-15%的人來做面試或電話口試。這時只有研究生的主管任課教員和招生辦主任(3-4人)參與。考生作品水準顧然重要,不然你連第一輪的作品關都過不了,接下來是考生履歷表和為什麼要來讀研的一篇一頁左右的短文,這篇文章的平庸或新穎又是一個關鍵。作品和文章都可由別人或專業槍手代勞,但最後的面試只能是考生自己出面了。招生委員會要的是一個可以塑造,可以發展、可以與之交往的人,一個像這個學院風格的人。因為學院的藝術基礎教育目標就是由這樣一群教員的教學思想和課程自下而上而制定的,所以他們在選擇新生時也是如此自然的招收和他們自己相接近的學生,這也是為什麼同在一個城市,外部環境相似,但哈佛的學生、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衛斯理女校的學生、甚至我們的鄰居藝術博物館學校的學生和我們這所學院的學生完全不同,不説他們是不同的動物,但他們起碼是生活在不同星球上的人。招生時的表格也是有一些的,簽字畫押的地方也有不少處。就像在美國經歷過移民局或銀行貸款一樣,表格不是按張來點,而是論尺寸厚度來量的。儘管是這樣的狀態下,人材輩出也還是勢不可擋。關鍵是表格要為人服務,而人不能為表格所累。

一個學院要有特點,有的學院就是政治背景強,今後可多出一些文化官員,管理文化工作,有的非常強調外語水準,有的是完全自由型的學院。各有各的傳統。新東西不應是唯一的東西,保持中國特色是一個重大課題,我想我們的藝術院校的建設不應該像當前中國的城市建設那樣:把每個單一城市拿出來評論,它們都很有進步,都蓋了無數大樓,建了無數寬大的街道。但我們將所有的城市放在一起一看,問題出現了,所有的城市都是這麼幾幢大樓,而且幾乎是一個樣子,所有城市都是同樣寬廣的馬路,城市漸漸失去了地方特點,地方特色。城市建設的問題在藝術學院的建設中也應注意。我們不一定要大而全,而要精,要有特點。

改革的一種辦法

在過去的十年裏,我有興趣做了一些中美藝術院校間交流的事,包括安排雙方教學和行政人員互訪,美方教員來中國授課,辦展覽和每年帶美國學生來中國學習。從這些活動中我萌發了如何進一步參與中國藝術教育的想法,兩年前開始和國內的藝術院校談在北京辦一所中美合作的美國藝術學院。也就是將我所在的美國藝術學院在北京辦一個分院,它將像一塊試驗田一樣放在我們國內眾多的藝術學院中,它基本按國外的藝術教育體系來運營,它的教學體系的運營可供國內的教育機構所借鑒,取長補短,從而慢慢地完善國內自己的藝術教育體系。我們的這個項目走走停停已有兩年的歷史了,但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想法是認真的,美方對於在北京設立什麼樣的藝術學院是極為嚴肅的。院長在第一次聽了我的設想報告後講:“有兩點要求:一、我們不要把這個項目做成是美帝國主義文化侵略中國的項目;二、這個項目不能成為我們學院的經濟付擔。除此之外,什麼問題都可以談。”這之後的北京學院教學大綱的制定和四年課程安排都是在各係教員自願參與的前題下討論成文的。初稿交由院教學大綱審定委員會多次評議、修改、最後由主管教學的副院長向院董事會提出申報批准的。這一大綱的制定完全是自下而上的,在學術自由的環境下非常嚴格地産生的。當然這個教學大綱一定會遇到因中美社會制度,文化根基、教學體系不同而帶來的矛盾和爭論,但這也正是因為這些爭論它才會對中國現行藝術教育體系有一個比較,從而對中國藝術教育的改革和完善起到一個積極的,借鑒作用。搞藝術教育總會遇到經濟問題,這個項目也是不例外。但我仍有願望,有信心和中國熱心藝術教育改革的人們一道克服困難,而真正的為中國的藝術教育事業做一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想能夠在中國藝術教育界尖銳地提出問題的人是需要一點奢侈的,這奢侈亦是他的勇氣。我羨慕每一位有這樣的奢侈的同仁,我更尊敬那些有勇氣的學長。我們每個人都應該這樣多一點奢侈,多一點勇氣。

文/ 袁佐

2005年9月

波士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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