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畫壇,父子(女)、母女(子)兩代人從事藝術的情況十分普遍。但與過去“子承父業”的傳統不同,雖然子女會受到家庭藝術氛圍的熏陶,但子女並不直接承繼父母衣缽。經常的情況是,兩代人之間除了血緣關係之外,在藝術旨趣和作品風格上並無多少共同之處,甚至是完全不同的類型。由於時代變了,藝術的生態環境變了,兩代人的成長背景、知識結構變了,對藝術所持的觀念也會隨之改變。雖然前輩也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于後輩,後輩也會承繼前輩藝術的某些方面,但有出息的後輩一定不會重復前輩走過的路,他們一定會把精力集中于自己的開拓和創造。這種情況在王懷慶、王田田父女的藝術中體現得至為明顯。
王懷慶的藝術從成名作《伯樂》(1980)以來已有30年的歷程。80年代後期是他藝術上的轉型期,即從《故園》和《三味書屋》以後,他轉入結構主義的探索,在藝術上經歷了“結構——解構——建構”三個不同探索階段,同時也經歷了從純粹的油畫到材料的介入和平面的擴展(打破畫面邊框的疆界),再從二維平面走向空間的過程。于去年創作的大型裝置作品《天工開物》即是他走向空間、走向“建構”階段的扛鼎之作。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説,王懷慶這種具有東方人文色彩的“結構主義”,“有其深厚的文化淵源與歷史背景。中國傳統藝術一向注重結構,建築的空間佈局、繪畫的置陳布勢、書法的間架結體、篆刻的分朱布白,直至民間剪紙的平面鏤空……無一不從結構著眼。在王懷慶的作品中,這些傳統因素經過創造性的現代轉化,構成了自己風格的主要成分”。
王懷慶的藝術與當代此起彼伏的各種潮流都沒有關係,他在自己開闢的路上特立獨行,步履堅實有力。他以傳統木結構為母語所展開的一系列作品,特別是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巨制如《大明風度》、《金石為開》、《一生萬》(之一、之三)、《沒有家的傢具》、《天工開物》等,以及他在本體意義上對中國本土藝術的穩步推進,使他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當代藝術中最傑出、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他的藝術是真正滋生於中國本土並具有現代意識的中國當代藝術。
2002年以來,他陸續在西班牙製作一批銅版畫作品。這些作品雖然大多是對自己的油畫作品的移植,但將布面油畫轉換到紙面時,需要經過許多技術性處理和對材質的重新認識和把握。因此在語言層面無疑是一種再創造,畫家本人也在其中一再品嘗創造的樂趣。本次展覽展出的主要是他近6年所作的版畫作品。
王田田是出生於70年代的青年藝術家,1997年畢業于中央美院壁畫係,2001年又在美國紐約大學獲碩士學位。之後即以職業藝術家的身份活躍于當代畫壇。
王田田的作品很典型地體現了新一代藝術家的特徵:跨文化的藝術視野、自由選擇和運用各種藝術元素、不斷嘗試新的語言模式。王田田的藝術沒有固定的程式,沒有“畫種感”,也不囿于任何既定的藝術規範,但她的藝術思路卻始終脈絡清晰,那就是以一個當代人的視角回望藝術史,或從那裏披沙揀金,或從那裏尋找藝術的出發點,抑或對自己喜歡的經典作品做出新的闡釋。
她的《致宋人-寫生珍禽圖》即是對黃筌的《寫生珍禽圖》的重新解讀。這幅極為精細寫實的作品標誌了以題材分科的花鳥畫的獨立和成熟,在中國繪畫史上具有很高的價值。由於是對“珍禽”逐個“寫生”,所以20多種“珍禽”是以平列的方式出現,不像通常的花鳥畫構圖有一個視覺中心。而這種少有的“散點式”構圖正好與後現代的解構主義觀念相吻合,即它是多中心的或無中心的,也即被打散、解構了的一種“無結構”狀態。鳥與鳥之間沒有關聯,各自為政。田田以這種方式完成的《致宋人-寫生珍禽圖》,同樣處在一種“無結構”狀態。因此可以説,畫家是以後現代的解構意識與宋人對話,或者説,是在作品圖式上對宋人作品的一種當代解讀。
在對珍禽的處理手法上,畫家有意與古人拉開距離,以顯現當代人與古人的審美差異:她用率意的筆法把這些鳥一個個畫得像“披頭士”一樣,不再有傳統《寫生珍禽圖》的優雅。兩相比較,趣味相左,一個類似古琴的文雅含蓄,一個卻接近搖滾的強烈生猛。在《致宋人-寫生珍禽圖》之二中,田田別出心裁地利用鳥的骨骼揭示自然生命的短暫和脆弱,暗示研究生命的理性精神,同時也延伸出“人類與環境”這樣的當代話題。
在《致梵谷-生如夏花》中,王田田同樣是通過對梵谷的《向日葵》系列作品的“變奏”,表達她對這位大師的敬意和她自己的生命體驗。在梵谷筆下,向日葵如燃燒的生命烈焰;在田田的畫中,向日葵的花瓣直接轉化為生命符號——數位時代的卡通形象。梵谷那些“如生命烈焰的向日葵”被轉換成“如向日葵的生命烈焰”。畫家還借用泰戈爾的詩“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句中的“生如夏花”作為副題,進一步對生命的絢爛之美做出自己的闡釋。
在《古詩系列》中,作者沿用近來創作的基本元素-網路符號smiley [笑臉],以半繪畫半裝置的方式對中國古典詩辭名句進行新的演繹。並借用中國古代繪畫中常見的“詩畫”結合的傳統,在延續中國傳統文人“意趣”、“情懷”的同時,以“頑皮”的“動漫”效果對文化經典進行再創造。如畫家所説,“在古詩中所表達的具有永恒意義的多重人生境界中揭示當下人的心態與生存姿態,在混合了天真、頑皮、輕鬆的視角中玩味嚴肅、經典、沉重的人生話題,回味于亦古亦今的人文時空”。
本次展覽以“開闔”命題,出於如下考慮:
“開闔”是傳統畫論中論述章法的一個術語。“開”指開啟、起始、打開、開放;“合”指閉合、結束、收攏,在此也可延伸為融合、相合、合攏。在章法的置陳布勢中常講的有開有合、大開大闔,收放自如等,即指在畫面結構上有大的氣勢和節奏感。“開闔”借用在此,有三層意思:一,如前所述,王懷慶的作品曾經歷了一個從“結構”、“解構”到“建構”的過程,正好是一個 “合-開-合”的過程;二,王田田以解構主義的後現代視角對宋人的《寫生珍禽圖》所作的闡釋,同樣與“開闔”相關;三,王懷慶王田田父女在多數情況下各自作自己的作品,開自己的展覽。現在,把他們組合在一起作“聯展”,也可視為一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