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次閱讀

作者：王家新

只想吸支煙

在橘黃色的燈光下

靠著木格子門

它是兩扇窗

還有紫檀的幾案和官帽椅

我生活在明末的書齋

徘徊在春天悄悄進入城市的黑夜裏

風依舊刺骨

煙雲時聚時散

一部電影及一捆發黃的書信

讓我惆悵不已

甚至這些每天陪伴著我的陳設

突然陌生起來

包括許多並不遙遠的記憶

那些人和事 街巷與對白

傍晚的聚會 酒的潮紅如此可疑

可疑的生命如月光鋪滿地板

是我回到1947年的北平

或者穿越2020年以東的故事

無論用什麼方式

他們都似曾相似又可能從未發生

包括今年春季逝去的那個人

足跡被挽辭和雪覆蓋

其中有我的詩句和淚水

我真的開始懷疑起這真實的生活

懷疑起這清晰的日子與呼吸

四壁默不做聲的偶人

相片 奶茶和觀音蓮

你們曾經鮮活的生命 寄託與暗示

老者蹣跚走來 嘴角顫抖

他目光裏的一切令我心如刀割

歲月被他鎖在心底了

他曾目睹過我輕狂的青春

也許已讀過這些信 讀過月季花

年年枯萎又怒放的秘密

我只想吸支煙

披件中式棉袍抵擋風寒

我還能感受夜半不竭的潛流

我幸福得雙眼迷朦

人們呵 我們相隔著世界

為什麼還執著地走來

從城市和人群的上空回轉

重新將信箋投遞

我的上個世紀 海水般蔚藍的眼睛

因今夜的閱讀而 潮汐再起

200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