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西湖

作者：王家新

一張夢的臉 春季裏料峭的表情

任多少次經過 多少次留連

我無法看清 近在咫尺的風景

尤其在雨後的清晨 我追憶昨夜的靜謐

不被察覺的密秘 從何時開始

又澤被了何方泥土 何方絡繹的遊者

攜天堂的圖冊與傳説 在四月的雨中張望

迷惘的眼在問尋 足跡和終點的距離

與南宋 那座都城酒肆的距離

這裡不是天堂 此地紙醉金迷的時節

從運河南遷而來 又在鐵騎的喧囂裏沉淪去

一段段詞曲小令和吳越淺唱

就是延綿的人文史 仔細勾勒的人間圖卷

和這個雨季有什麼區別 孤山上的畫師

依舊文士的品格 清明前的龍井

沉浸在墨香氳氤的吟哦與傾談

從軒窗到街市的眺望 風俗一牖之隔

叫賣聲聲 岳武穆靈前愜意的生活

絲綢與團扇裝進行囊 並肩的情侶撐花傘

共鶯語呢喃 走過長堤朦朧的柳色

走過雨霧中綻放的梅陣

匯入昇平的星期天 舊曆春分

農人可曾動土 樓宇裏是否在準備享用的餐食

我驚見候鳥在空中兀自劃過

牽動三壇的倒影和雷峰塔簇新的輪廓

時令尚早 而時辰漸晚

我像宮廷的畫師 在場景一角

添上自已緊鎖眉宇的肖像

多麼熟悉的人群、氣息和琴瑟悠揚

橫跨了時空 也止於時空

止于東坡詞般的沉鬱和豪邁

天堂是一份期許 是隔世的評説和暢想

而在十三世紀 或我此刻的江南

是生生不息的飲食人間

我在煙雨中行走 依傍著西湖行走

穿長衫也好 騎梅枝也好

或就在一位母親溫暖的懷裏

在未來某個世紀的孕育中

我都會面向西子的倩影和明眸

以塵寰的語境和心思去體味

這淡泊而喧騰的人間春色

200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