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6)
(圖7)
家:可以回去的地方
在兩人工作室的通道旁邊,窗子上擺著八幅小畫,是女兒每年在爸爸媽媽生日時給他們畫的像。看來在喻紅目擊女兒成長的同時,女兒也開始了對爸爸媽媽的目擊、模倣和描摹。
喻紅:家,我覺得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因為人生中有很多地方是永遠回不去的。你的童年,你的青年,雖然你有,好像你有過,但是你永遠回不去的了。家是能回去的,這就是它的可貴。
小琴:你講的“家”和“回去”都是精神的概念。你自己是生活在一個更精神層面的人嗎? 喻紅:我挺物質的,挺現實的。
小琴:你的兩種角色,生活角色和藝術家角色,可以靈活切換嗎?
喻紅:不知道是不是靈活,在現實生活裏,我是一個比較好接觸的人。我願意讓大家高興,跟他的父母,或者其他朋友都處得挺好的。
《我的名字叫紅》有很多紀實片段,可以看到日常生活中的喻紅。
片段一:外間,正在作畫的喻紅,鏡頭從小門搖進裏間,是正在作畫的劉小東。休憩時,兩人一頭一個,在沙發上閒聊。喻紅撥通了女兒的電話,劉小東開始向喻紅那頭挪動,一邊辨聽著女兒的聲音,越挪越近。電話裏,女兒在説學校的運動會,電話外,爸爸媽媽聽得津津有味……
片段二:喻紅參加朋友聚會,一進門,外套一脫,很自然地拿起水瓶酒瓶,為大家倒水倒酒,雖然她並不是主人。
片段三:喻紅接到劉小東家人的電話,父親生病住院,小東在外地寫生,喻紅決定先不告訴他,免得他著急。
片段四:父親已經出院,喻紅、劉小東、王小帥一起去錦州老家。喻紅買了全套的新食具,在廚房清洗。劉小東對王小帥誇耀,“這媳婦不錯吧,還可以繼續留用察看五年”,喻紅並不在意小東的語言方式,寬厚地微笑著。
看得出,喻紅不僅是畫家,還有很多其他角色,妻子、母親、朋友、兒媳……在每一個角色裏,她都是習以為常地主動承擔責任的人,而且每一個角色都應付裕如。
是啊,一個深刻地體驗著孤獨和生命之脆弱的女人,對於家庭、對於跟自己有關的所有生命,應該是更加珍惜的。在她用畫筆用樹脂去捕捉和凝固的同時,也在現實層面上儘自己所能為每一個人多做些什麼。
喻紅説有孩子以後,孩子所有的事都跟這個家庭有關係,順帶著就都幹了。劉小東老説,喻紅主要是養活孩子,順手多做一碗飯就把我給養活了。
喻紅説起家裏的事,輕描淡寫,“我們家最大的事就是孩子去了運動會什麼這種。”其實每個家庭的事務都差不多,喻紅家的事情少,那只是因為她的容量大吧。
我看到了喻紅的藝術,也看到了她的生活,看到作為一個深刻的藝術家,她正在體驗著什麼,也看到作為一個稱職的妻子母親,她正在承擔著什麼。在藝術與現實之間,她怎麼能夠如此靈活地切換?
(圖8)
與藝術與現實融洽相處
因為經常有電話打進來,加上布光、換裝、拍攝,我們的談話分成了很多段落,終於坐定的時候,喻紅抱歉:
喻紅:不好意思。咱們這個談話就像每天的生活一樣,切成碎片,剁成肉餡。
小琴:但是你還能再讓它整起來。
喻紅:沒辦法,都發生了這些事。
喻紅的表情並沒有多少抱怨,還是那麼平靜。
在家庭與繪畫之間,在物質與精神之間,喻紅能讓自己圓融歸一,她一定有自己的法寶。
媽媽説喻紅從小天性豁達,純潔無私。豁達就是喻紅的第一個法寶,那不是來自世故,而是來自洞徹。
小琴:比如説升職啦,畫賣得多點少點啦,都無所謂?
喻紅:這個都是生命中太短暫的事了。生活的本相你看清楚了,好多事沒什麼大事,又不打仗,打仗算一個大事,逃命什麼的,現在有什麼事兒啊。
沉靜是她的第二個法寶,就像她説的,如“靜水深流”。
小琴:靜水深流是很不容易的狀態,你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狀態?
喻紅:30歲以後吧,青春期還是有挺多焦慮的。30歲以後,我特別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就是兩件事:畫畫,培養孩子,見證她的成長,去做就完了。其他的就沒什麼太多的原則的事了,怎麼都行。
沉靜與豁達使得喻紅成為一個寬和的容納者,無論是對生命意義的形而上追問,還是買菜做飯這樣的瑣屑事務,無論是孤獨的個人體驗還是歡鬧的朋友聚會,無論是丈夫的激情、親昵還是懶惰,無論是女兒的好成績還是壞毛病,喻紅都可以用她的沉靜來接納,讓它們靜靜地化入內心而波瀾不驚。
更有價值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有可能出現在明年的《目擊成長》中,成為喻紅藝術觀照的對象。
我想也只有在如喻紅一般的豁達、寬和與沉靜中,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才不會成為煩惱之源,而能夠化為藝術的原料,並且顯現出深隱的力量。
喻紅:我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人,經歷也很單純,整個生活就是這麼平靜地,一天天過去。咱們的時代就是這樣的,沒有動蕩也沒有戰亂,但是很多人不相信生活本身真實的樣子,老是喜歡一些虛妄的矯飾的,甚至是虛擬的生活。我倒覺得洗盡鉛華和處世不驚是一種非常寧靜的力量。
這種寧靜的力量,讓喻紅與現實,與藝術融洽相處。喻紅不只是一個藝術家,還是一個生活家,一個駕馭生活而不為其所累的人,一個從日常中切近生活與藝術本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