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四季(代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四季時令的感覺變得越來越遲鈍了,沒有了春天的萌動,也沒有了秋天的喜悅,日復一日,打坐撞鐘,奔命于全無陰晴冷暖的塵囂之中。
其實,感覺遲鈍的人絕不會是我一個。不信,你看,今天的世界已沒有經緯之分、天壤之別,我們可以在任何季節裏隨心所欲地吃到時鮮蔬果、麻辣火鍋,也可以在任何山寨內肆無忌憚地飽嘗生猛海鮮、可口可樂;我們可以通過一掌手機與大洋彼岸的朋友開會聊天,也可以憑藉一紙信用朝去暮來地穿梭于赤道兩端。一切都在改變,都在走向趨同:見面都説“嗨”了、分手都道“拜”了、寫字不用筆了、讀書不用翻了、該睡覺時起了、該起床時睡了、男人都扎耳朵眼了、女人都穿男人衣了……,技術的進步不僅變換著我們的生活軌跡,還在標準化、格式化、連鎖店般地批發著我們的生活方式。
我們一方面享受著現代文明給予的便利,一方面憂慮著未知世界的明天。
看過了克舉兄的近作,眼睛為之一亮,只仿佛混沌初開、紫氣東來,繼而感到了作為城裏人久違了的來自神經末梢的異樣。無論在《後山》,還是在《村頭》,無論在《紅玉米》中,還是在《棉花地》裏, 克舉的風景始終飽含著真實的自己,四季分明、調性清朗,憨厚純樸、熱烈濃郁,既閃爍著印象派的外部光色,又穿插著結構上的內在關係;既揮灑著表現主義的自由狂放,又吟誦著田園牧歌般的清醇雋永。那濕漉漉的《早春》、暖洋洋的《秋意》、淅瀝瀝的《下雨了》、呼啦啦的《起風了》,一次又一次牽動我記憶的風帆:童年時遇夏季雷雨在積水的馬路上劃大水的酣暢;插隊時逢冬季農閒在溫暖的炕上侃大山的慵懶……,雖然已經遙遠,卻和著這些圖畫愈來愈清晰地顯現出來,有滋有味、鮮活鮮美。
克舉的夫人閻萍曾經對我説,他至今仍在堅持寫生,我聽後不以為然,直到我面對這些大大小小的直接來自於寫生的畫作時,才為他的執拗和倔強而陡生感動。畢竟,這是個講究實惠的年代,連農民都進城賺錢了,他卻如此這般、單槍匹馬、翻山越嶺、手提肩扛地進行著原始的勞作。於是,我似乎發現了克舉作品之所以搶眼的答案所在:他——是農民的兒子,正如節氣主宰著農民的命運一樣,四季的鄉土,早已浸淫了他的精神和骨髓。與其説克舉的創作過程是對景寫生,不如説那是他歷練生命後的精神回歸。
呼喚原生,呼喚四季,這,或許是我從克舉畫作中讀出的道理。
李向陽(上海美術館館長)
2004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