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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仁珪:當下教育無法“複製”啟功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7-30 15:06:43 | 文章來源: 東方早報

書名超過畫名原因在“反右”

藝術評論:啟先生在《口述歷史》中説他以書法名世其實是陰差陽錯,説最早喜歡畫畫。

趙:當然啟先生從小來説不是要立志成為書畫家,但啟先生能成為書畫家也不是偶然。他從小想學畫畫,《口述歷史》裏有講到,他也常提一件事,就是他有一個親戚讓他畫一幅畫,説你別題畫。

藝術評論:這件事似乎對他觸動很大。

趙:對,那親戚嫌他字不好,對他觸動很大。當然這僅僅是一個例子,是一個外因。在各方面的激勵下,學習書法。但他也有悟性,“書畫同源”嘛,都是筆墨的藝術,是相通的,他也有這個天分。年輕的時候當然以繪畫為主。

藝術評論:他那時好像倣四王、董其昌、倪雲林都有。

趙:他是以臨摹出身的,這是中國畫的傳統手法。臨摹是基本功,中國畫表達的是文人內心的情緒。但造成他最後書名超過畫名,根本原因還是“反右”,因為他是在畫院被打成“右派”,所以他對繪畫有點寒心了,因為是毫無原因的。他協同葉恭綽籌建北京的第一個畫院。

藝術評論:當時有個人認為啟先生是葉老的死黨,要打倒葉就必須先打掉啟功。

趙:那個人後來還當過中國書協的理事,一下子説不上來了。所以後來啟先生當時就決定封筆不再畫了。當時書名已經很高,聲名鵲起,漸漸轉到書畫。

藝術評論:你做研究生的時候,啟先生還畫畫嗎?

趙:那個時候很少畫,被打成右派之後他就不畫。一直到七幾年,在中華書局參與點校《二十四史》的時候心情稍微舒暢一點,點校沒事兒的時候,就隨便畫幾筆。拿出小紙頭,隨便畫,誰愛拿誰拿。那時候花了很多小幅的隨筆,都不是正式的。他那時候畫了很多紅竹子(朱竹),因為點校使用紅筆點的。

藝術評論:哦,原來這就是朱竹的緣起。反而後來啟老的朱竹名氣特別大。

趙:後來就成了啟先生繪畫的一個特色,一個品種。“文革”之後偶爾也畫點兒,總而言之是擱了好幾十年了。到香港義賣時畫了一些畫,(一些畫)也被學校當做禮品——啟先生自稱是禮品公司的,這樣也畫點兒。總的來説畫得不多。

藝術評論:所以啟先生在繪畫上還是有些想法的,後來為時代所誤。

趙:對,沒有那段經歷的話,啟先生的繪畫應該也是很了不起的。

藝術評論:可能又是另外一種面貌了。

趙:因為那個時候他三十多歲,1950年代,是創作的高峰期,當時他的畫還是很有名的,全國畫展上他一次就展出四幅大作。

藝術評論:是山水畫吧,那時候他是天生稟賦,感受力和悟性都很高。

當下教育無法“複製”啟功

藝術評論:你之前曾提到當時中文系的分科有些問題,您覺得結合啟先生的成才例子和你求學的歷程,對當下教育有什麼想法?

趙:啟先生可以説是一名“通才”式的教師。眾所週知,啟先生精通各種學問,包括文學、文獻學、文物學、小學、史學、民俗學、紅學、佛學等等,而且又是書法、繪畫大師。堪稱他謙稱的“龐雜寡要,無家可成焉”的“東抓一把,西抓一把”的“大雜家”。而1949年以後蘇聯式的學科分類,完全不適用於啟先生。我甚至想,當初輔仁大學併入師範大學之後,當時的領導一定很犯難:究竟把啟先生分到哪個係?中文系,歷史系,還是美術系?分到中文系又該分到哪個教研室?古代文學?古代漢語?民間文學?那時還沒有什麼書法係,如果有,也許就分到那裏去了。而最後分到古代文學,又讓他教哪一段?先秦,唐宋,還是明清?眾所週知,啟先生分到古代文學教研室之後,最反對的就是機械死板的分段教學。曾把古代文學分成三段或四段比喻為吃魚,吃魚可要“中段”,但魚的中段能硬性規定從第幾片鱗起,到第幾片鱗止嗎?文學的發展難道都是隨一代帝王的興起而興起,又隨一代帝王的滅亡而滅亡,從而可以硬切成幾段嗎?正因為啟先生反對死板的分段,提倡通學,提倡要打下廣博的基礎知識,提倡對自己非本專業的知識也要有所涉獵,並巧妙地比喻為:“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因此他特別強調要把文獻學、小學的知識有機地融合到文學的教學中,並戲稱這樣的學問為“豬跑學”。所以他的教學才能那樣遊刃有餘、深入淺出、點面結合、舉一反三,有如高明的全科醫生,而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從啟先生學習、成才的過程,可以説給教育界提出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就是啟先生能不能複製?現在的教育體制能不能複製啟先生這樣一個全面的、通才的人——可以説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現在分科都分得很專業、很細,所有的學生從小學到大學都得按部就班地按這個體系走,不可能是偏門。當然啟先生也不能説是偏門,啟先生為什麼中學沒有畢業,因為他當時英語不及格。他從小受的是家庭教育,後來才插班讀的西洋教育,匯文中學,匯文中學英語要求很嚴,啟先生沒有這個這個教育背景,所以中學畢不了業,中學肄業。所以後來到輔仁中學、輔仁大學教書都受人打擊,説你中學沒畢業,怎麼教大學。所以啟先生當時那種教育環境不適於現在這種分科模式。當時所以如果沒有陳垣校長護著他,他早就被淘汰下去了。比如説現在有學生文科特別好,數學跟不上,當然考不上好的大學。

藝術評論:中國文化的特點就是“通才”式,或許根本的問題還在於對中國文化的重新認識。具體到現在的高考,要考英語數學這些還好理解,畢竟英語還是一個有用的工具,但好像考書法、國畫也要考英語,職稱考試更少不了英語……

趙:當然現當代這種分科也不是説不對,我覺得基本的趨勢應該是成體系的分科系統,但畢竟這種分科模式還是會埋沒一些人才。現在的教育制度決定我們只能是工廠化流水化程式化中“成才”,不可能是有個人的充分發展。

藝術評論:好的教育應當是讓人能夠真正充分發揮個性與特長,這也是社會真正發展與健康的動力。

趙:對,就是當下教育導致很多人的個性被掩埋了,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啟先生受的教育起點是高的,他都是最高的精英式的:齊白石、吳鏡汀、賈羲民、戴姜福、溥雪齋等,全是最知名的。所以他的起點高,境界高。現在也有人提倡,甚至有人辦私人教育,辦私塾,比如從小入國學班。

藝術評論:有的地方曾經辦過“孟母堂”,私人辦學,提倡經典教育,後來被取消了。

趙:有人在嘗試這麼辦,即使説完全不是私人的,他們也改變了課程設置,讀《經》,讀《詩》,根本的問題在於老師都不行。你説如果這麼走下去能不能培養出一個啟先生來?培養不出來,沒有這種起點。當然還在於啟先生的悟性,個人的天分。所以這些種種加在一起,我覺得現在的教育模式是不可能的。

藝術評論:如果説可能産生奇跡,那我們是不是對教育進行一些合乎人性的改革呢?

趙:雖説現在教育大的格局不能變,但要想培養出像啟先生這樣的人我覺得應該考慮如何改革這個教育體系,如何更好地注重個體的能動性,注重個性的教育。現在也有一些嘗試,一些破格錄取,但是很少。現在破格錄取的,也看不出來將來能不能成才。但總的來説還是應該有一種更符合人性的、更能發揮個人主觀能動性的一種教育模式。西方人就特別注重個性模式,個性的能動力被發揮出來,整個社會前進就有力量,個人的創造是推動社會最大的動力。我們現在的教育壓抑著個性,都按著模子走,所以對教育制度應該多考慮。所以有時候我也想和專門搞教育的人一塊兒研究研究“啟功現象”,看看現在的教育模式中應該有些什麼改變。當然這個課題、項目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夠完成的。

藝術評論:但真正研究這一點,意義是非常大的。

趙:毫無疑問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不贊成書法碩士博士

藝術評論:你曾説過學中文的本科或博士畢業之後都不能寫詩詞,這也是個問題。説起書法專業,其實過去根本也都沒有書法專業——書法應當是中國文人必備的基本功。

趙:對。現在分科分得非常非常細,書法都成為一個專業了。過去哪有把書畫當做專業的。北京一所大學成立了一個書法係(是首師大),歐陽中石當時沒有足夠的自信辦這個,他想拉啟先生一起來辦。

藝術評論:啟先生當時怎麼説?

趙:他拒絕了——原因很簡單,啟先生説:“寫成什麼樣就叫書法博士了,寫成什麼樣就叫書法碩士了,沒有標準,無法判斷。”啟先生也從來不説書法能夠成為一個專業。

藝術評論:包括啟先生對“書法大師”這一稱呼似乎也是抵觸的。

趙:對。後來歐陽中石在首師大辦了書法專業,他們在書法後面加了“教育”二字,書法教育碩士、書法教育博士,搞點書法理論研究。當然這方面我也不評價。總的來説啟先生是不太同意的。

藝術評論:你印象裏,啟先生對於書法教育當時有沒有説法?

趙:也沒什麼。一開始就是不太同意書法係這種做法,不過他也不會當著歐陽中石説他不同意。他是説,“什麼叫書法碩士,什麼叫書法博士,標準拿不出來。”等於就推了這事兒。

藝術評論:啟先生專門收過書法方面的學生嗎?

趙:沒有,自稱是啟功書法學生的其實都不是。

藝術評論:啟先生的詩詞也很有成就,他的一些自嘲詩,我覺得與聶紺駑的詩有相通之處,是典型的中國文人面對人生劫難時的表現,洞悉社會、洞悉歷史,對人生的榮辱窮達早已看透,表面自嘲,但內裏骨頭卻是硬的,這與東坡也有相類處。

趙:啟先生很佩服聶紺駑,其實聶紺駑寫古典詩詞起步是比較晚的,他以前不寫。但是他往這方面寫,有才氣,寫得非常好,很有個性,一看就是聶紺駑的,啟先生也是。

啟先生在《啟功韻語自序》中曾稱自己的詩“絕大部分是論詩、題畫、失眠、害病之作,而且常常‘雜以嘲戲’”。“嘲”者,嘲笑也,譏諷也;“戲”者,遊戲也,玩笑也。正如他在《心臟病突發》詩中嘲諷自己大難不死所雲:“遊戲人間又一回。”啟先生的嘲戲主要是自嘲,而自嘲是要建立在敢於自我否定基礎上的,這需要有大勇氣;且內斂于自我的嘲諷,也必然折射出社會因素,因而這樣的詩絕不僅僅是自我調侃,而必然帶有一定的社會意義。

他中年所寫《卓錐》(寄居小乘巷,寓舍兩間,各方一丈。南臨煤鋪,時病頭眩,每見搖煤,有晃動乾坤之感):

“卓錐有地自逍遙。室比維摩已倍饒。片瓦遮天裁薜荔,方床容膝臥僬僥。蠅頭榜字危梯寫,棘刺榱題闊斧雕。只怕篩煤鄰店客,眼花撮起一齊搖。”

寫自己在立錐之地艱難而達觀的生活狀況,最後寫一見搖煤球就覺得自己跟著頭暈眼眩,風趣之極,但這種樂觀的生活態度不是令人想起顏淵“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高風亮節嗎?

藝術評論:流傳最廣的大概還是啟先生的《自撰墓誌銘》,“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不足百字,字裏行間表面看詼諧幽默,實則雋永深沉,滿是悲憫。

趙:晚年所作的《自撰墓誌銘》則可視為幽默風格之代表作,可以毫不誇張地説,此詩是詩歌史上最優秀的三言詩之一。在自我嘲諷中又包含了多少辛酸坎坷。啟先生在詩詞的繼承與創新、雅與俗相結合方面都取得卓越的成就。他的高雅之作格律嚴謹,語匯典雅,對仗工整,用典考究,尤其是那些借助雙關象徵手法的咏物寄託之作,可謂臻于極致,也為當代如何以傳統手法來表現時事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藝術評論:啟先生晚年鑒定與書名播揚極遠,當時也已進入市場經濟社會,就你了解而言,啟先生面對商品化的衝擊時如何對待書畫、鑒定?

趙:啟先生當年與幾位鑒定大師一起經眼過數以萬計的古代書畫。眾所週知,啟先生對做他的假畫、假字有時只能抱一種無奈的態度,但對盜用他的名義在書畫鑒定上作假作偽則不能容忍。現在有些“鑒定家”公開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付錢才鑒,付錢即真,這種現象決不會發生在啟先生身上。寫字也如此。他為教育、文化、公益部門題字一貫分文不取,對企業部門所付的潤筆也都交學校處理,並把其中很大部分都拿出來濟困助學。他淡泊名利,更淡泊錢財,(身體好時)他的字幾乎有求必應,故流散在社會的數量當居當代書法家之首。這也是他深受各界人士普遍喜愛的原因之一。這也提示我們,學習、研究啟先生,除了他的藝術和學術成就,還要深入學習他的人品,這才是真正的紀念啟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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