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對四川音樂學院美術學院有過一些偏見,還曾對他們學員表演的一個行為藝術發表過批評看法。但看了川音美術學院王承雲教授所帶的試驗班學員的創作後,我不僅偏見一掃而光,還油生欽佩,那些風格迥異的作品與試驗手法讓我耳目一新。在這樣一所剛成立不久的非重點美術學院,能夠培養出這麼多讓我刮目相看的學員和作品,當然跟老師的教學理念與輔導思想分不開。也許正是因為地處邊陲,又是新學院的緣故,像王承雲這樣從德國回來的藝術家,才容易嘗試新的教學思路,從中試驗各種可能,探索各種途徑。如果換成老牌美術學院,受各種師承關係的制約,很難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吸納新的教學創意。這使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中國的藝術教育這麼難改革?
中國目前的藝術教育,基本上還是沿襲五十年代的模式,即徐悲鴻創建的技術主義道路。這條道路以寫實主義為中軸,分離出國、油、版、雕四大門類。近30年,國家實行改革開放,藝術教育也有所觸動,首先是標準多元了,由此增設了不少新的專業。但是,專業雖然增加了不少,根本問題卻仍沒有得到解決,那就是藝術教育何為的問題。在市場的強大力量下,為人民而藝術的教育轉變成為市場而藝術,各種門類之間的關係不是拉近了,而是更加疏遠。因為各門類只有不斷突顯自己特有的技術優勢,才能在市場條件下獲取生存。藝術教育的改革問題,其實並不是出在制度本身,而是因為部分教師們狹隘的偏見,以他們的專業技術所長及其在市場上獲得的聲譽影響後人,以至於加劇了技術主義在學院的氾濫。那麼,藝術教育到底應該教會人什麼呢?
早在上世紀初,蔡元培就提出過“以美育代宗教”的思想。這是我們已知的關於現代藝術教育的最早啟蒙思想。事實上,在過去,藝術教育雖然沒有被提到宗教的高度,但是作為文人士大夫階層必備的修養,更多還是跟思想史相關聯。正所謂“大道無術”,説的就是藝術修養不是技術操練,而是精神層次的提升,跟文人士大夫的道德情操與文化修養密不可分。所以,自近代以來,思想家們的啟蒙,首先就是從藝術即美術的啟蒙開始。正如魯迅早在1913年《儗播布美術意見書》一文中指出的:“美術可以表見文化,凡有美術,皆足以徵表一時及一族之思惟,故亦即國魂之現象;若精神遞變,美術輒從之以轉移。”在這裡,魯迅把美術説成是國魂,可見美術在他們那一代人心裏有多麼重的分量。當然,魯迅當時提到的“美術”,並非我們今天理解的美術,而是等同於今天我們所説的藝術,泛指音樂和美術甚至文學等一切與審美相關的精神創造活動,絕不是後來藝術教育中突顯的技術。民國時期,涉及這方面的研究與討論還有很多,王國維、呂澂、范壽康、戴岳、朱光潛、宗白華等都曾對此涉獵。正是這些人對藝術精神的重新發現,以美為特徵的現代思想的啟迪,才開創了一個啟蒙時代。對於我而言,那是一個令人無盡嚮往的時代,這不僅是因為那個時代思想自由,更因為思想者們能將這種自由的理念貫穿于他們的教學實踐。正如“五四”前後的北大、三十年代的西南聯大在教學上的開放多元一樣,可謂是真正實現了海納百川的大文化理想。我始終認為,當代中國的藝術教育,只有回到那樣的一個起點才可能會有希望。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我對川音美術學院的這種開放式教育産生了興趣,尤其是他們偏于野路子的藝術實踐。在我看來,這正是對今天中國藝術教育中那種固有成見的破除。而又有誰能否認,這種破除不是一個更高意義上的重新樹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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