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尤倫斯?
在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軌跡中,有一個外國人的名字是永遠都繞不開的,那就是蓋伊·尤倫斯男爵(Baron Guy Ulens)。可以説,中國的當代藝術有兩個教父:土教父是栗憲庭(著名策展人、批評家),洋教父就是尤倫斯。
從某種意義上講,如果沒有尤倫斯的慧眼,可能就不會有今天的方力鈞、岳敏君、張曉剛們,至少在市場層面上,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們可能仍然會成為非常優秀的藝術家,但是很可能不是“天價”藝術家。當然,這些“百萬美元寶貝”給尤倫斯男爵帶來的回報也是相當豐厚的。
從上世紀80年代接觸中國當代藝術(其實那時還沒有這種界定),應該説至今尤倫斯仍是中國當代藝術最大、最重要的藏家。也正因為如此,他的一舉一動早已經被人們習慣性地認定為是具有“指標性”意義的。
然而這次,他要走了?
“尤倫斯事件”
香港蘇富比于近日宣佈,即將在4月3日舉辦的春季拍賣會上舉行名為“尤倫斯當代藝術收藏:破曉——當代中國藝術的追本溯源”的拍賣專場,其間將推出106件比利時收藏家蓋伊·尤倫斯男爵珍藏的中國當代藝術品。
此消息一齣,猶如投出了一枚重磅炸彈,立刻引起了整個當代藝術圈的極大關注,甚至被上升為一個“事件”。有人説:“尤倫斯都在拋售中國當代藝術,中國當代藝術還有出路嗎?”一位比利時收藏家出售自己的藏品為何會在中國藝術市場引起如此大的轟動甚至於恐慌?這也足以見證尤倫斯在中國當代藝術市場中的分量。
尤倫斯是收藏中國當代藝術數量最多、最重要的國外藏家,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至今,他收藏的中國藝術品將近2000件,其中80%為當代藝術作品。中國當代藝術“F4”(對張曉剛、岳敏君、王廣義、方力鈞四位中國當代藝術家的戲稱)等今天已經是“藍籌藝術家”的大牌們,尤倫斯都是他們最初的買家之一,也是他們作品的重要推手之一。
對於更多的人來説,記住尤倫斯的名字是因為位於北京798藝術區的UCCA尤倫斯藝術中心。從2007年創立以來,UCCA絕對是798最具標誌性的藝術機構,也是北京甚至全國最活躍的當代藝術場館。四年間,這裡舉辦了無數場大大小小的藝術展覽、藝術講座和藝術教育活動。UCCA屬於非營利性藝術機構,完全依靠尤倫斯的資助運營。
實際上,即將在香港蘇富比進行的106件作品的集體拍賣並非尤倫斯第一次“拋售”自己的中國藝術品收藏。從2009年春拍開始,他就一直在“出貨”,其中重量級的藏品包括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6171.2萬元)、吳彬的《十八應真圖》(1.69億元)、曾鞏的《局事帖》(1.08億元)、陳逸飛的《踱步》(4043.2萬元)、劉小東的《陽光普照》(683.2萬元)、張曉剛的《血緣大家庭系列》(1680萬元)、仇英的《春江圖》(3000萬元)、夏昶的《湘江竹石圖》(5936萬元)……
據不完全統計,2009年至今,尤倫斯藏品的拍賣總價至少在6億元人民幣以上,雖然獲利情況很難統計,但以《局事帖》為例,這幅唐宋“八大家”之一曾鞏的作品是1996年尤倫斯夫婦在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以50.85萬美元(當時約合人民幣452萬元)購得的,2009年則以1.0864億元人民幣售出,獲利超過1億元。
由於尤倫斯賣出的大部分是中國古代書畫,而非大家最為關注的當代藝術收藏,所以對於他此前大規模出賣藏品的做法,大家僅僅將其理解為應對金融危機的“套現”而已。但是,這次他開始大量“拋售”當代藝術作品,大家的心中就不免忐忑了。
尤倫斯的三十年中國緣
蓋伊·尤倫斯男爵出身於比利時的貴族家庭,他的家族是比利時安特衛普歷史最悠久的幾個家族之一,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15世紀。尤倫斯的父親讓·尤倫斯(Jean Ullens)是一位足跡遍佈全球的外交官,而母親熱衷於考古和收藏。受到家庭的影響,尤倫斯從小就對各國藝術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而對中國藝術産生興趣更是深受父親的影響。
1921年,尤倫斯的父親在參加完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被派駐到中國擔任比利時駐華使館參贊,在此期間,他走遍了中國各地。由於戰亂,市場上充斥著各種古董和文物。和其他那時候來華的外交官一樣,尤倫斯的父親購買了不少中國藝術品帶回了比利時。
因此,蓋伊·尤倫斯兒時經常會被身邊關於中國的林林總總所包圍,而他最早的藏品就是父親送給他的幾件中國瓷器。
上世紀60年代前後,蓋伊·尤倫斯開始接手家族生意,也逐漸開始接觸到一些世界頂級的古董商、藝術品經紀人和買手,其中就包括像克裏斯汀·戴迪(Christian Deydier)、吉瑟普·埃斯肯納茨(Giuseppe Eskenazi)這樣當今最知名的東方古董商,這讓尤倫斯得以接觸到最頂級的亞洲古董,他也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陸續購買一些中國古畫、瓷器和古董。
另外,一些畫廊主、批評家、學者和藝術家也讓他獲益良多,如旅美學者、著名的中國當代及傳統藝術品鑒藏家吳爾鹿先生,一直致力於推動中國前衛藝術的國際著名藝評人、策展人張頌仁先生等。吳爾鹿是紐約最著名的收藏家之一安思遠的買手,而安思遠則是美國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的買手。
1987年的首次北京之行成為尤倫斯在中國藝術品收藏中的一次轉折,他開始大量收藏當代中國藝術家的作品。尤倫斯後來回憶説,他購買的第一件中國當代藝術作品是中國詩人艾青之子艾軒畫的西藏小孩,當時艾軒作畫的條件還非常艱苦,只能在一個25瓦的燈泡下作畫。
之後,作為商人的尤倫斯週末就到很多中國當代藝術家畫室和家中去看畫,也正是那時,他結識了很多如今在當代藝術圈數一數二的“名家”,當時這些大多是在“體制外”的畫家們生活條件都非常艱苦,“但是,他們從集體主義中解放出來以後的創作是非常有活力的。”尤倫斯説。
尤倫斯于2000年退出商界後,偕夫人米莉恩(Myriam Ulens)一同投身文化事業,于2002年在瑞士成立尤倫斯基金會,贊助中國及歐洲等地舉行當代中國藝術展覽,並向博物館借出基金會的收藏,以推廣中國當代藝術;2007年更于北京798藝術區開設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為中國藝術家提供了重要的展覽平臺,對推動當代中國藝術發展可謂功不可沒。
2000年,尤倫斯決定退出家族生意的管理,和夫人米莉恩一起把全部精力投注在藝術品收藏和慈善事業上。
中國當代藝術的“追本溯源”
“此次尤倫斯專場共計會推出106件博物館級的當代中國藝術傑作,拍賣總估價為1億~1.3億港元。”蘇富比中國及東南亞區高級董事、當代亞洲藝術部主管林家如(Evelyn Lin)女士告訴《中國經濟週刊》。
“而最重要的是,這些作品大多創作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期,屬於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初期,是多位今天當代藝術代表人物的早期作品,所以它們都是改革開放初期那個重要時代非常好的見證,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稱之為追本溯源。”她説。
蘇富比將此次專場拍賣的北京預展理所當然地安排在了北京UCCA尤倫斯藝術中心。“不少作品創作于‘八五美術運動’時期,並且這其中有多幅作品都是參加過1989年栗憲庭所策劃的‘中國現代藝術大展’的。”林家如説。
林家如所説的“八五美術運動”也稱“八五新潮”,是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時期,很多人將其作為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原點”。但是,無論後來者是將其“神化”,還是“妖魔化”,它對今天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産生的深遠影響都是毋庸置疑的。
相比“八五新潮”所帶來的“瞬間高潮”,1989年2月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中國現代藝術大展”則是中國當代藝術出現的第一次真正的高潮,它也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史上的一個非常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事件,幾乎所有活躍于當時的藝術家都參加了這次展覽。
進入上世紀90年代之後,隨著政治、社會、經濟等大環境發生的巨大變化,整個當代藝術群體也發生了深刻的分化,一部分進入了“體制內”,一部分則以自由藝術家身份聚集北京圓明園、東村等地,後來又幾經輾轉,也有相當一部分乾脆放棄了。
據林家如介紹,本次專場最大的亮點、也是估價最高的作品是張曉剛在1988年創作的《生生息息之愛》(三聯作),估價為2500萬至3000萬港元。“這幅作品是張曉剛藝術生涯中早期最重要的代表作,畫作深受法國印象派及後印象派的影響,並已經開始尋找藝術的新風格,其畫風創造了一種新的模式,這種方式在後面的‘大家庭’系列中也看得到。”她説。
“另外,關於這幅三聯作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其實它們本來是在兩次拍賣會上被分開拍賣的,尤倫斯先生把它們分別購買下來,才使作品得以完整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林家如介紹説。
雖然一次性推出了一百多幅作品,但是尤倫斯在接受美國權威藝術媒體採訪時表示,他之後還會尋找機會出售手中剩餘的1000多件中國藝術品。
至於原因,尤倫斯表示,一方面是由於自己年事已高,子女對收藏並不十分感興趣,所以他並不計劃把自己的藏品留給後代;另外一方面則是,現在,當年“八五新潮”的藝術家們已經成長為世界級藝術家,擁有以往不可比擬的資源和平臺,相比之下,當下的新興藝術家仍然需要支援和關注,他希望未來可以更多地關注年輕藝術家的創作,就像當初關注“八五美術運動”時代的藝術家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