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杭州圖書館對乞丐、拾荒者免費打開大門,在社會上激起一片爭議之聲,這再一次將公眾的注意力引到了博物館、紀念館免費開放這個話題上。時至今日,部分省市的博物館、紀念館免費開放政策實施已有兩年時間,這些場館是否能適應由此帶來的入館參觀人流與人群變化?它們的社會教育功能實現得怎麼樣?如何實現雅俗共賞?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跟隨國家文物局有關人員前往浙江進行調研。
我們無權拒絕任何人入內
1月22日,夜雪初霽,在浙江打工的王穎女士花30元買了一張成人票,帶著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在浙江科技館轉了一圈。隨後,她又想領女兒走進相鄰的浙江博物館長長見識。當她習慣性地打開錢包準備掏錢買票時,保安員遞上一張參觀券説:“這是免費的。”
這名進城務工者的“驚喜”,源自2008年1月23日中宣部、財政部、文化部和國家文物局聯合下發的通知。通知規定,除了文物建築及遺址類博物館外,全國各級文化文物歸口管理的博物館、紀念館,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範基地全部免費開放。
實際上,在這個通知下發之前大概10年,浙江省就開始了類似的嘗試,某種意義上,浙江承擔了“試驗田”的角色。
浙江省博物館館長陳浩説,早在20世紀90年代後期,浙江省博物館就實行了成人10元/人,兒童5元/人的年卡制度。較之平日15元/張的門票,憑年卡參觀博物館不受時間、次數限制,非常實惠,公眾接受度很高,第一年就辦理了40萬張年卡。
2004年1月1日,浙江省委、省政府決定,省博物館在全國率先實行常年免費開放。隨後參觀人數呈現“井噴”狀態,春秋季節,平均每天有七八千人進館參觀,節假日每天達1萬多人,最高峰時每天的參觀人數達到3.5萬人。到當年年底,全年總參觀人數達到105.6萬人,是免費開放前人流量的5倍。
但是,國內同行和新聞媒體的質疑之聲也隨即而來。“人滿為患的博物館還像一個高雅殿堂嗎?”甚至在一次全國博物館館長會議上,這項免費開放政策遭到南方某省博物館館長與其他省級博物館館長的聯合抵制。
陳浩坦言,毫無疑問,免費開放確實給博物館帶來了一系列的衝擊與考驗。首先是參觀人數驟增,直接導致參觀品質下降;其次是人流量激增導致在館內高聲叫喊、隨便打手機、喝飲料、吃零食等不文明現象增多;三是觀眾的人身財産安全與展覽文物的風險隱患率增高。
但是,上述現象都在意料之中。陳浩表示,這些問題可以通過“免費不免門票”、“免費不免管理”、“免費不免服務”等措施手段加以調控、引導與防範。
而對於最近遭熱議的“乞討者、拾荒者進來了,博物館會不會成為丐幫的棲息地”,陳浩回應説:“我們沒有任何權力拒絕任何人入內。”
陳浩認為,博物館免費開放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為管理難度增加、社會輿論壓力變大就半途而廢,否則對改革者的打擊更大。
以浙江博物館孤山館區為例,免費開放後,大人上廁所要排隊,小孩子則在館區隨地小便。陳浩説,廁所小了可以擴建,不能因為一個上廁所的問題就把免費開放的政策給全部否定了;同樣,人流量“爆棚”影響參觀品質,一年裏只有29.5天是這樣,“你完全可以選擇不同的時間來參觀”。
從2004年的105.6萬人到2010年的157萬人,免費開放7年來,浙江省博物館參觀人數一直穩中有升,並在參觀者結構方面發生了明顯變化,一是外地觀眾從原來的五分之一變為現在的“半壁江山”,二是社會低收入群體大量走進博物館,如農民工甚至拾荒者、流浪漢等,三是未成年人群體不斷增加。
博物館、紀念館很難吸引“回頭客”
過去常説,博物館、紀念館是高雅殿堂,參觀者需要一定的文化層次與素養。那麼小孩、農民工、拾荒者走進博物館看什麼?一家博物館的負責人向中國青年報記者坦誠地説,在博物館人流量高峰期,難免出現大人看文物,小孩看屁股的現象;文化素質高的看字畫,拾荒者拾礦泉水瓶,以及夏天成為附近社區居民的乘涼處、冬天便是個別拾荒者與流浪漢的避風港的情況也無法避免。
與圖書館日新月異的書報載體、內容相比,博物館的基本陳列物需要三到五年才能更新一次,確實難以做到雅俗共賞。紹興魯迅紀念館館長陳勤説,這使得博物館紀念館不得不面臨如何吸引“回頭客”等難題。
現實情況確實如此,中國青年報記者在調查採訪中發現,博物館的基本展覽幾乎是一次性消費,看過之後難以勾起再看第二次的慾望。
為了吸引“回頭客”,不少博物館在臨時展覽上下工夫。但記者發現,從這些展覽的名稱上,就可以看出,他們似乎都過分注重吸引中老年觀眾。比如,曠世墨寶唐宋元明書畫珍品展、百年回眸近現代書畫名家精品展、滇國奇珍紅土高原的青銅傳奇、明清扇面書法珍品展等。
如何滿足中小學生、農民工甚至拾荒者等其他觀眾群體的需求,絕大多數接受採訪的博物館負責人都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只是説環境熏陶人,他們來的次數多了,文化素質與欣賞能力提高了,就會潛移默化地發生一些改變。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董保華説,過去在一些地方,博物館是一個安置人的地方,現在免費開放以後,博物館的文化、文明成果能不能讓更多的人民群眾共用?以前是缺少錢,博物館基礎設施差,眼下不少博物館的硬體已經是鳥槍換炮,館員素質提升等軟體建設又如何與時俱進?這些都是博物館免費開放面臨的新課題。
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則指出,要進一步發揮免費開放博物館的社會教育功能,把博物館資源納入國民教育體系,致力於建立館校合作的長效機制。
放下身段,轉型為社會“第二課堂”
博物館是集教育、科研與保護於一體的機構,它與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一樣,是一個知識密集型的地方。董保華説,免費開放後,博物館的社會教育職能越來越顯現,這一點已經成為博物界與教育界的共識。
很多博物館和紀念館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做一些嘗試。
西湖風景名勝管委會主任劉穎認為,免費開放的博物館是一所綜合型的社會“大學”。在這所大學裏,學費是免費的,課堂是生動的,氣氛是活躍的,知識是無窮的,沒有畢業生,大家都是終身學子。
陜西歷史博物館辦公室主任朱銘介紹,為了滿足免費開放後不同年齡層次觀眾的參觀需求,他們的講解詞有三個不同的版本,分別針對兒童、青少年與成年人,並構建了一個由志願者、大學生、正式在編員工與專家組成的“金字塔”型講解員隊伍。
河南博物院副院長丁福利透露,針對中小學生觀眾,他們建立了由160多名志願者組成的小講解員隊伍,這些志願者大的十五六歲,小的只有七八歲。
“放下高雅殿堂的身段,讓死的文物‘活’起來,成為青少年公共社會教育的重要場地。”陳浩説,根據杭州市中小學生學琴氛圍濃的特點,浙江省博物館充分利用古琴館的資源在元宵、端午與中秋等傳統節日舉辦古琴演奏會,吸引學生和家長。
紹興魯迅紀念館館長陳勤説,學生中流傳有“三怕”,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中學語文課本收錄了魯迅的17篇文章,且都是重點文章,但魯迅文章中不好領會的地方比較多,帶學生參觀紹興魯迅紀念館,將之變成理解魯迅的“第二課堂”,很多文章中不好領會的地方便迎刃而解了。
在國外尤其是美國、歐洲博物館,“孩子最受寵”。丁福利説,美國有近萬家博物館,其中以兒童命名的博物館就有數百家,其他博物院都專門設有兒童展覽區與服務區。中國國內只在北京有一家兒童博物館,這方面明顯落後於世界博物館發展的潮流。
為推動西湖博物館成為社會“第二課堂”,杭州市行政、經濟“杠桿”多管齊下。一方面要求杭州市博物館、紀念館承擔中小學生的參觀接待任務,舉辦適合青少年成長需要的“第二課堂”活動,中小學生每人每學年必須參加6次以上“第二課堂”活動,另一方面市財政每年安排專項資金兌付學生參觀博物館的“教育券”。
這對於各家博物館來説既是動力,又是壓力。杭州西湖博物館副館長劉春惠説,2010年,該館收到學生參觀的“教育券”70多萬張。為此,博物館開展的走近西湖之植物篇、鳥類篇、歷史“三傑”篇講堂、館校手牽手、尋寶探珍、中國印刷史體驗營、送展進校等10大“第二課堂”項目深受歡迎,實現了博物館免費開放的科學性、知識性、趣味性,與青少年參與性的良性互動。
一位博物館館長在回答如何解決免費開放後的雅俗共賞難題時説,“上述創新與嘗試都非常重要、可貴,不過還是任重而道遠,需要與國民教育體系進行對接、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