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90年代中期,天安門更換燈籠。舊燈籠中的一對交由北京一家拍賣公司拍賣,最終以1380萬元人民幣成交。如今,那家競投的公司已經倒閉了,這一對燈籠也不知在何方?留給我們的思索是:這一對燈籠到底價值幾何?
齊白石的冊頁《可惜無聲》最終以9000多萬元人民幣成交,卻沒有進入億元俱樂部,由此留給我們的思索是:億元俱樂部的門檻由何物構成?
中國文物與藝術品拍賣的啟動已經快20年了,中國文物與藝術品市場的恢復已經快30年了,回頭望去,低頭想來,可以説是常見花開花謝,總聞潮起潮落。
一波又一波行情啟動,一撥又一撥人士介入,一把又一把資金投入……多少奇珍閃爍著異彩歸隱而去?多少衝動歸於平靜又衝動起來?多少銀兩投進來、卻不知多少銀兩完身而退,甚或凱歌高奏?當年那些被人小心翼翼捧回家、視為傳家寶的物件怎麼這麼快就復出了?當年那些被人識破身份的贗品假貨怎麼還在預展、上拍,招搖過市?當年那些人士的高調言猶在耳、如今怎麼身影依稀,甚至不見蹤影了?當年那個競得一對天安門退役燈籠、言説“讓全國人民放心”的人士哪兒去了?當年那個出價舉止誇張、人稱“大一口”的人士哪兒去了?今天,那些高調出場的人士未來走向何方?那些高價成交的物件未來又如何安身?
因而,人們常常設問:有沒有盛開不敗的花朵?有沒有永立潮頭的弄潮兒?
自然界裏沒有不謝的鮮花,收藏界卻有著千古奇葩,那就是歷朝歷代人類祖先智慧、想像力、大投入三者相融相激而造就的文物精品與藝術精品。問題是花開何處?
大海裏有乘風擊水的沖浪高手,戰場上有審時度勢的常勝將軍,收藏界也有“手把紅旗旗不濕”的弄潮兒。問題是何以弄潮?
中外收藏史上的大量事實表明:除卻客觀因素,如戰爭、火災、瘟疫等禍從天降,又如打撈沉船、發現寶藏、種地刨出個青銅器、摔跤磕出個大元寶等有如神助,收藏家的成敗大多在於其是否立足於學識基礎之上。
立足於學識,可以得到開闊之視野,因此,你可以在中外歷史,包括文化史、藝術史、收藏史、科學技術史、自然史的大背景下來確定自己的坐標,來選擇自己的路徑,來認識對象的價值,來預測未來的行情,甚至預定規避風險的退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一帶熱捧三吳一馮,北京熱捧齊白石等,如今,除了吳湖帆時現精彩,吳待秋、吳子深、馮超然已然歸入二三流了,而市場定位的巨大差別就在於齊白石之氣象可以在數千年藝術史中端詳,而他人只是凡人中之翹楚,呈一時之鮮而已。當年徐悲鴻推崇張大千為“五百年來一大千”,並非順口溜,而是環顧數千年中外藝術史而由衷感慨。
立足於學識,可以得到深邃之境界。人與人交往可以判定彼此境界之高低,人與物打交道卻沒有他人插嘴的份兒,因此,在收藏界,就品位而言,人物一致與人物相反的現象比比皆是。品位高下與營利大小雖然不能説存在反比現象,但不能説成正比,但是,這是在眼前這不到二十年的區間裏得出的結論,從歷史與外國收藏大家的成敗得失觀察,眼界的高低、品位的高低不僅影響社會評價與歷史評估,也影響到收藏品的評説與市場行情。這些年,一些收藏家的藏品不及學問家的藏品市場號召力高,就可以援引為此方實證。如北京華辰2009年秋拍中王伯祥父子兩代遞藏之文人墨跡所以火爆異常,就在於人們從中發現了文化人之間的風雅,這風雅的雋永與遼闊。
立足於學識,可以得到綿久之後力。在收藏史上,傳為佳話的物件所以常常驚人出彩、最終為人們所重視的正是其中的人性之崇高與文脈之純正。人性之崇高與文脈之純正既得于傳承家教,更需要後天的學習與修養。因此,一個收藏者要成為收藏家,要在文物與藝術品市場如魚得水,又要在自家藏室與書齋裏如沐春風,同樣是離不開學識二字。不僅入市要學,離市也得學;不僅在外要學,居家也得學。收藏之道,就學習而言,可以説是一條不歸之路,除非因天災人禍而夭折。近二十年裏,中國文物與藝術品市場中,那些轟然而起、戛然而止的人物所以居多數,就在於他們多是憑一時之利、借一己之力,沒有堅持把學習放在首位,因此而忘乎所以,因此而市道中落,無力風雨兼程。
立足於學識,可以減少失誤、規避風險。中國收藏界所以要風雨兼程,就在於起步時間不長、制度條規不嚴、人員素質不佳以及金錢誘惑太大、發財心切,所以,贗品與假拍比翼齊飛,神器與次品同臺亮相,風起四方,水生八面,魚目混珠,泥沙俱下,而且,作偽者在暗處,大家在明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也。所以,收藏者應當明白,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寶,就是學識二字。學識可以讓你沙裏淘金,即使失誤了也能夠明白因何跌倒,知道從哪兒爬起來。學識也可以讓你不衝動、不盲從,不被人操縱。這些年,清初四王被人為抬到天上,學術上的翻案雖然沒有完全實現,市場上的反應卻是有些矯枉過正,價格緊逼四僧,豈非咄咄怪事?!揚州八怪的作品不見多少動靜,宮廷畫師的作品卻是紛紛上漲,與美術史論滿擰。這些,不是學術界人士沒有提醒,而是由境外機構與人士領路與扶持的中國文物與藝術品市場過多地依從了前者的慣性,皇權神聖的影響起著決定性作用。但是,這一定會在未來受到學術的清算,當事者應當有清醒的認識與提前的安排。
當然,學識有大有小,有深有淺,當事者,無論何時起步,無論如何起步,也無論身處象牙塔上第幾層,此生當以讀書為要務。
收藏,當始於學識,歸於學識。